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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 火
去年十一月杪，李輝、應紅伉儷來港，李輝兄送了他的新著《沈從文與丁玲》，一直放在床頭，直到最近才全部翻閱一通，書內所概述丁玲與沈從文之間的恩怨，是我讀到最翔實的文字記載。
其中附錄陳漱渝寫的《乾涸的清泉——丁玲與沈從文的分歧所在》，對丁、沈的交誼到交惡過程所提出的資料，是很有說服力的。
丁、沈從三十年代交往一直是邇密的，到了中國解放初期，丁玲地位受到尊重，套沈從文的話是丁玲「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時候」，而沈從文卻因曾受到左翼文壇的批判，處於低迷的狀態。陳漱渝寫道：「從大陸解放初期至一九五五年秋，丁玲的確處過一段短暫的順境——儘管從來沒有『真正在天上飛來飛去』，而此時的沈從文，卻因曾受左翼文壇的嚴正批判而陷入『靈魂的迷亂』。比如他服用一種『雞鳴散』的中藥，就會立刻產生臆想，以為待到天明雞一叫，他這個家就會離散。在這種極度的緊張和恐懼中，他終於用小刀劃破血管，試圖自殺。丁玲聞訊，立即跟陳明一道去看望他；為了使談話更無拘束，還特約了一位京派作家何其芳。丁玲勸他不要疑神疑鬼，自恐自嚇，要他把空洞的自大處和過份的自卑處統統拋掉，拋得越快越好。臨行前，丁玲以二百萬元相贈——這在當時不是一個小數目。」
陳漱渝證實過去有關沈從文自殺這一說法，丁玲聞訊後，親往慰問他，並給予開解，還贈予款項，極盡朋友之道。後來沈從文給丁玲寫了一封長達三千多字的信，信中「請求丁玲轉告有關方面，希望能得到中共的諒解，安排他從事工藝美術研究，為將來建設中的人民工藝美術的保存與發揚終生服務；同時，希望丁玲勸他妻子留在北平工作，留在他的身邊，因為他『目下還能活下去，從挫折中新生』，即因為有妻子和孩子。」
從上可知，沈從文要求丁玲轉告當局要求派給他做美術研究工作，和勸服沈夫人留在北京相伴。其後沈從文被安排到歷史博物館工作，潛心研究並出版了《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這與丁玲轉達和努力不能不說完全沒有關係。
丁玲與沈從文的齟齬，是在一九七九年秋，日本漢學家中島女士訪問丁玲，將沈從文寫的《記丁玲》與《記丁玲續集》送給丁玲之後。這兩本書是沈從文以為丁玲給國民黨殺害而寫的。丁玲發現這兩本書「與事實有出入」，並在這兩書作了一百七十條眉批。其實，丁玲始終沒有公開批評沈從文，她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還表示：「去年我在廈門讀過一篇批評這本書的論文，我也建議不要發表，實在認為他也受過一些罪，現在老了，又多病，寬厚一些好了……。」可見丁玲對沈從文的意見，也是私下說了算，並未至於如坊間的渲染，大加撻伐。
相反地，沈從文也沒在公開場合罵丁玲，但私底下，他這位有忠恕之道的長者，卻也沉不住氣地罵開了。沈先生得力助手王亞蓉女士著的《從文口述——晚年的沈從文》（商務印書館出版），其中寫到沈先生有一次談到丁玲，一反謙謙作風：
她（丁玲）可以說亂得很，長得又不好……跟蕭乾也有來往，蕭乾不理，主要是讓人給她捧場，講清楚的。她當文藝處長，當文聯副主席，得斯大林獎金……她知道，懂，最先需要團人（維護人際關係），她是白區來的嘛。
什麼斯大林獎金，那個完全是政治上的，就是捧場，就是「造神」的運動，變相造個新神，只是個象徵的。魯迅那時直罵啊！最吵得厲害的是創造社，爭啊，爭得很厲害！你看魯迅日記，他最看不起茅盾，因為茅盾寫電影小說。
上述文字是沈先生批評丁玲的作風問題，牽涉男女關係，連帶詬病丁玲的好名利、愛虛榮的作風。又說她獲得的斯大林獎，是政治肯定多於文學成就，是「造神」運動下的產物，沈老還把茅盾拿來一起祭旗，可見他的忿忿不平。
過去包括筆者等評者，在未了解全部事實之前，對丁沈的關係惡化，對丁玲未免失之苛責。假如丁玲沒有讀到沈從文的《記丁玲》二書；假如丁玲與沈從文的內部講話和信札沒被公開出來，相信他們兩人的深厚情誼，將為文壇留下佳話。這都是文字和「鼻下橫」的嘴巴所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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