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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 純
暮春，念一首柏樺有關春天的詩，「在春天，日復一日／愛情活著，貢獻憂愁／也貢獻恨的人，失意的人／以及喜悅的永恆的一對——《春之歌》」念完詩，再讀這本《柏樺十年文選》，按照小學老師的說法，叫「創設情景」。
有人講，柏樺最好的詩，都帶著南唐李後主「頹廢、和貴族氣的哀傷」，彷彿他躲在潮濕的一隅等待著什麼。我看，倒不如講是亡國的氣息吧。我讀過他的早期名詩《在清朝》，詩中透明似乎又綻露著腐霉的味道，霉中透著些許的瘦冷和自棄。我想他的散文集也概莫能外，好的詩人應該也是時代忠實的記錄者，他記錄應該內心最為真誠和溫柔的那部分吧。
《今天的激情——柏樺十年文選》一分為四，分別是「詩歌年代」、「漢風之美」、「往事」、「訪談」。「詩歌年代」，其實是詩苑中的百花，收錄了十年來的詩論，以及部分作品的序言和跋；「漢風之美」，側重詩歌的神韻和情思，味深而雋永，醒目的篇章則是《楊鍵的詩》、《杜甫的新形象》等篇什；「往事」，即憶舊，回憶往日感傷而迷離的記憶，說實話，這些文章更加貼近他的詩作——澄明中包含著潔冷；「訪談」，一問一答，藉著別人的嘴說自家的話。
詩人寫散文，大概與散文作家不同，詩人更注重挖掘文本背後難以觸摸到的東西。柏樺亦如此，他在詩裡拓展了一個空間，他在散文裡又盪開了另外一個空間。你讀《揚州的冬日》、《詩人梁宗岱》等文章，你發現那是柏樺延續說詩中的話，不過說得更深情具體而已。他寫揚州的溫暖、柔情，那一份似乎深藏在唐詩的愛情，所以，柏樺概括揚州很精確，一言以蔽之「愛情」，「回憶與預感，纏綿與輕歎，就像這個揚州的冬日，就像煙雨迷茫的市街……」詩人懂得提煉，散文家擅長鋪展，他一語中的，背後的東西，就容易感知了。《柏樺十年文選》呈現出塵世的多面景象，之所以好讀，多半因為文章有詩的氣質，不乾巴巴的，看了難受。
倘使，允許我「剝筍」，我會剝掉最後一部分「訪談」，這些對話，我在《書城》雜誌逐一拜讀，可捨去，不計；「往事」，也可大刀闊斧砍掉，想想，類似「朝花夕拾」的問題，也就是講一講過去傷心事吧，不是文革、就是死人；不是童年悲慘，就是奮鬥艱難。這類的事情見多不怪。我個人鍾愛的部分，應該是「詩歌年代」和「漢風之美」兩部分。有些個人的經歷，無法複製，他人的才情，根本無法模擬的，「詩歌年代」中，他寫北島、「今天派」詩人、楊黎，他書寫的詩歌叢林，密佈葳蕤，各有千秋，他是叢林中的柏樺——不同於喬木，亦有別於灌木的樹種，那可是生長在潮濕中而獲得的溫暖；「漢風之美」，膠著的是一份淡定，一份執著，他對楊鍵、鐘鳴的詩，都有中肯的評價，他自認為詩歌是一種默契和機緣；像《〈魚簍令〉兼談詩歌中的地名》，又像古代文學專業學者的論文，義理考據辭章，三者都具備了。所以，這兩部分，是本書最有價值的部分，我說有價值，也就是感覺他說了點新意，發前人未發之言。我花二十八元錢買了這本書，大概也是衝著這幾篇文章，其他，還敢有什麼奢求呢？
先前，詩人北島也有兩本隨筆集問世：《失敗之書》與《時間的玫瑰》，在我看來，北島有柏樺難以趕超的厚度和力量，柏樺相對單薄了點。詩歌，內在的東西是沉默和寡言，它的厚度掩映在少數的文字外；而散文，靠著技術的力量，恣肆張揚。柏樺的散文重複著詩的命題和意義，想撐起一定的厚度，非容易之事。潔塵曾說，柏樺在眾人面前羞赧、安靜，在朗誦《在清朝》時，憨厚中竟然顯得真誠，我沒有機會看到那一幕，想來，詩是一種內省的語言，捨棄豪言壯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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