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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講座側記》,資料異常珍貴。照片由作者提供。
黃仲鳴
陳寅恪年輕時,未盲,雖不風流但說話風趣。一九四四年,他在燕京大學講授「元白詩」,第一課即拈出「楊貴妃入宮時是否處女」這課題。一代名學者,確語驚四座。有慕名而至欲坐堂者,也厭課題「猥褻」、「無聊」而遁。
吾生也晚,不能目睹陳大師風範。解放後,大師在中山大學授「元白詩證史」,卻沒了「楊貴妃入宮時是否處女」的題目;這是看了劉隆凱一部書:《陳寅恪「元白詩證史」講座側記》才知道的。
陳寅恪早歲用「是否處女」來證唐朝的婚姻制度;晚年沒採此說,是否年紀大了,人變拘謹,抑或時代不同了,他有所避忌了?這就不得而知了。但崇尚「獨立自由思想」的陳寅恪,應非關時代環境,而是人生和思想更趨成熟,不再以輕鬆,被指為「無聊」的話題來作為講課引子。
在《講座側記》一書裡,陳寅恪提出了不少證據,指證楊貴妃為唐玄宗臨幸時,確非處女。
他說,楊貴妃先嫁壽王為妃。這個壽王,是武惠妃的兒子;而武惠妃則是唐玄宗寵愛的妃子。壽王雖不是唐玄宗的親生兒子,但玄宗亦屬其後父;後父寵幸兒子的妃嬪;唐朝宮廷的婚姻制度,其「亂籠」如此。
清代有學者朱彝尊說,楊貴妃雖與壽王成婚,但未同牢(房)。陳寅恪指為錯誤。認為「唐親王娶親禮中,親迎、同牢必在一天內。」既已親迎,楊家妹子該天即已破瓜了。
是否「破瓜」,只是歷史學家據文獻和世情經驗的推斷而已。但我想,對著珠圓玉潤的環肥,壽王非聖人,楊貴妃白璧當難再無瑕。
由此而觀,《長恨歌》「待字深閨人未識」句,當非真確的歷史,只是白居易為求敘事感人,所偽造出來的「史事」。陳寅恪考證之縝密,邏輯性之強,傲視同代史家。
回頭再說說這部《講座側記》,資料確珍貴。據劉隆凱說,這部記錄在陳寅恪授課生涯中,「起著劃上終止的句號的作用。特別是,這個句號又是打在不應該終止的地方。這是陳寅恪先生生平授課的最後一次,又是最後未能終篇的一次。」
因為當時也,正值反右,繼又大躍進,學校受政治干擾,每每停課,陳寅恪又因健康關係,以致《證史》未證徹,留下了不少問題未能解決和終篇。不久,文化大革命狂焰燒至,一九六九年,陳寅恪就溘然長逝了。
現代學術界中,陳寅恪和錢鍾書都是讀書種子,難得一見的人才。而解放後的中山大學,歷史系有聾瞎二師,都是名聞中外的。聾的是岑仲勉,瞎的就是陳寅恪。瞎,我認為是最慘的,因為再不能展書而讀。人生憾事,莫此為極,想當年陳大師,亦有此感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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