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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婷
「今天，我遇上小學時常欺負我的大灰熊，想不到他竟」，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苦惱著：「變」字怎樣打呢？正束手無策之際，又聽到那大嗓門的聲了：「他媽的，你還不去做功課，你不信我會把你打死嗎？」隔壁的大嗓門每晚七時便會破口大罵，比鬧鐘還要準時。有的時候罵他五歲的兒子不做功課，有的時候罵他的女人「慈母多敗兒」，總是罵個沒完沒了。我心裡一直覺得很奇怪：為甚麼這樣的噪音製造者會沒有人投訴？是怕了他嗎？
想著想著，便聽到1503室的電視聲。陳太太是電視連續劇的頭號支持者，她總喜歡跟別人分享她昨晚看的劇情，媽媽還嘲笑她：「那劇情呀，她已熟得可以由她重演了！」她常把電視的音量扭得很大，還說這樣才夠氣氛，所以只要一聽到電視聲，便知道陳太太到家了。雖說聲浪大，不過大家都習以為常，也沒有說她的不是。
這樣的二重奏還不夠精彩，偶爾加上孩子們在走廊穿著拖鞋跑來跑去的「啪啪」聲和歡笑聲才是最完美的合奏。住在這十字形的公共屋邨就是這個模樣，鬧哄哄的，但大家還是開著大門，只是關上鐵閘，以便使屋內通風。尤其在夏天，家家戶戶都敞開大門，陣陣的涼風透入，叫人精神抖擻。而屋內的燈光穿過鐵閘投在走廊上，成了一個個的銀幕，每個銀幕就是一個故事。
本來每個家庭都有小孩，吵吵鬧鬧是少不免的，不過這一層有一個家特別安靜。那是住在走廊盡頭的蘭婆婆，聽說她的子女都移居海外了，但她倒有新時代女性的風範，寧願自個兒留在香港生活，也要爭取自由。由於她是第十五層最年長的，所以大家對她都特別尊敬。
試了一遍又一遍，終於找到了，「變」字是「女大」。嘀嘀嗒嗒的敲打鍵盤聲又再繼續，「今天，我遇上小學時常欺負我的大灰熊，想不到他竟變成了一個超級」，突然「噗」的一聲，在這一秒，在純黑的環境下，萬籟俱寂。這座大廈就像一枝洋燭被吹熄了，機械的操作聲停下來，人們的活動停下來，世界也停了下來。接著而來的是尖叫聲和喧嘩聲。我摸黑從抽屜取出手電筒走到門口看個究竟，看到各家各戶都拿著電筒在走廊走來走去，左顧右盼。一束束微弱的光線互相交織再散亂，投在牆上是齣慌忙的皮影戲。這時，大嗓門先聲奪人：「幹甚麼了？誰幹的好事！快找人去看看發生甚麼事啊！」。
「我在追看那劇集的大結局呢！真掃興！」陳太太抱怨道。黑暗中，有人大喊：「不如大家先在電梯大堂聚集好了！」，大家都已被這突如其來的停電嚇壞了，聽到這神的呼喚便跟著走。「大家不要忘了關門上鎖！」陳太太提醒道，於是又是一陣的拉鐵閘聲和上鎖聲。
「好了，大家都來了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默默點頭，就像是乖巧的學生。「還有蘭婆婆未到。」有人從後面叫出來。
「他媽的，這麼麻煩，我去看看她！」話音未落大嗓門便趿著白布鞋向走廊走去。
「有個女人比較方便的，我跟著你們……」陳太太緊隨在後。
到了蘭婆婆的門前，發現鐵閘沒鎖上，大嗓門重重地拍門，門都被他拍得顫抖起來。接著又大喊：「蘭婆！開門！蘭婆！開門！」後面的陳太太見到蘭婆婆還沒應門，也跟著喊。
「老人家跌倒，可不是小事兒！要不要報警？」陳太太擔心道。
「還說這麼多幹甚麼？撞門吧！」大嗓門已紮起馬來準備衝破那門。「一、二、三」，大嗓門像頭老虎般衝向木門。「砰！」門鎖被撞壞了，大門開了一道縫隙，大嗓門伸手把門一推，開了！「蘭……」二人把快要吐出的那個字也吞回肚裡了。蘭婆婆慌忙地把褲頭帶勒緊，然後說：「我剛從廁所出來，已叫你們等一下，你們聽也沒聽便……唉！真是的。」
「快跟我們出去吧，還欠你一個！」
蘭婆婆被帶到大堂並找了椅子坐下，拖鞋還是腳穿一隻手拿一隻的。有人說是大廈總電掣短路，已搶救過來了。蘭婆婆抱怨道，那些年輕的總是這麼魯莽，還沒聽清楚便衝進來，明天還得找人換了這門。不過她又說，人家都說「親生子不如近身錢」，我就認為「親生子不如近身鄰」了。看來這個窮地方也有它的好。從前跟阿進住在寶馬山，說甚麼高尚住宅區，都冰冷得很。那裡的人日夜都緊閉著門，生怕人家會窺探到甚麼，偷了他甚麼似的，還不如這裡的人來得大方。
不消半句鐘，全座大廈的電力已經恢復。電腦的屏幕上出奇地還是我打日記的那個版面。「今天，我遇上小學時常欺負我的大灰熊，想不到他竟變成了一個超級」……我繼續打下去「帥哥，跟從前那胖得像熊，笨得像豬的模樣完全不同。真是令我大吃一驚。
今天大廈的短暫停電令所有人慌忙起來，漆黑一片真的很可怕。幸好大家都在，不是我孤單一人，所以不消一會兒便解決了。」
打畢後我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折騰了一個晚上，也真夠受！蘭婆婆的門給撞歪了，不知道她打算怎樣呢？明早還是去看看她比較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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