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王 璞
火車到安徽桐城車站的停車時間是三分鐘，起先我以為會十分倉促。可是下到站台上前後一看，便知鐵路當局的設定十分明智。長長的站台上，下車者不過三五人。所謂出站口，是站台朝街那邊兩道看不出初始顏色的木欄杆。一名家庭婦女模樣的中年女子閒閒地站在那裡，對我們「行李寄存處在哪」的詢問，報之以詫異的瞪視。
小黃巴的流放地
出到車站外我頓知她的詫異何由了：哪裡有甚麼車站廣場？！更勿談一般小城火車站都會有的飯店、旅社、行李寄存處了。坑坑窪窪的一塊空地上，停了五六輛機動小篷車，跟九十年代盛行北京城的小黃巴體形相似，卻遠不如小黃巴那麼精神，給我的感覺是那些被淘汰的小黃巴給流放到這裡來了，歷盡風波殘骸在，看去好不悽惶。
在桐城停留的三個小時內，我們差不多逛遍全城，搭乘的都是這種小巴式的士。且統一票價，一元。到汽車站一元，到老街一元，到文廟亦是一元。
文廟是我們此行的目的。桐城派古文，康熙年間發端於戴名世、方苞，至劉大櫆、姚鼐發展到頂峰，一直延續到道光年間的管同、梅曾亮，連綿傳承一個多世紀。我曾大略統計過，那一個多世紀中出現的古文大師，包括自成一體的袁枚在內，都多少與桐城派人物有些牽扯。在這樣一個內陸小城中，竟然孕育衍生了如此之多的古文大師級人物。就是在世界範圍裡看，也是空前絕後的。這個我祖籍銅陵附近的小城，在我心目中一直像個傳奇，因早生前來拜謁之意。
尋找姚鼐之行
我們來到文廟時是上午十一點。天氣不冷也不熱，陽光不強也不弱，所謂五月艷陽天便是指此了。正是旅遊好季節。可是在那紅牆黃瓦的門洞前，雖是不到可以羅雀的程度，卻也真的只有二三子而已。沒有任何旅遊點的跡象，只是在買票時，有個坐在售票小姐旁邊的女子問了一句：「要不要導遊？」
我心中一喜：看來此地規模還不小咧，要勞動導遊？便問：「很大嗎？」
女子詭譎地一笑：「有七個館。」
好像是有七個館。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無論如何只能記起五個館。分別是桐城業餘攝影展、黃梅戲表演藝術家嚴鳳英生平展、崇聖祠大殿、古文物博物館和桐城派文物展。崇聖祠即名曰大成殿的主殿。倒是與其他大廟的主殿不同，殿中供奉的不是如來或觀音，而是萬世師表的孔子，而孔子身後及左右兩側的寶座上，依序坐著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孫，子思子張子路孟子之列。或許是疏於灑掃、又或許門庭太過冷落，看上去都有點灰溜溜的。
兩側長廊是兩個最大的展室，就是攝影展和嚴鳳英展了。古文物博物館則在後面一進的一間小屋。回家後我上網查看，才驚悉這裡竟收藏有一千二百四十五件寶物，而且是「從新石器到宋瓷」，我怎麼只看見小一圈玻璃展櫃，裡面放著些標明由公安局、學校、工廠等單位收集來的盤盤碗碗。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倒是那個給我們開門的老者。此君臉色灰暗，神情呆滯，跟那些文物一樣多年沒見過天日的樣子。至於桐城派文物展更是乏善足陳，除了一張方以智的墨寶，我就只看見四面牆上貼著的一些啟蒙性介紹文字，且有草率疏漏之嫌。我在屋子裡來回兜了兩個圈，才在一張桐城派人物系列表上找到姚鼐的名字。還好屋子不過百餘平方米。累不著我。
怕凡夫俗子污泉驚鳥
回來後我與我的旅伴發生了一場爭執，他非說廟裡有道橋，橋下面有水。我說沒有。「怎麼沒有？你還在橋上拍了照。」他道。這一說我才依稀想起，是有這麼回事。也許是我對文廟太失望了，竟把它美麗的一面給忽略了。
不過老街和桐城市風貌倒是把我的失望衝散了一點。那幾條窄窄的石板小街，使我想起童年的小巷。而小街兩旁的門庭，都是一些三四十代代電影裡才能見到的房屋，灰磚青瓦，四合小院，門口竟還有那種老式洗衣池，而洗衣池上，竟有麻石搓衣板。從那些隨意開合的門戶裡，看得見一些老式傢具和閒坐看街的居民。街中一棵大樹下，坐有一些打撲克的人物，旁邊散坐著的那些公公婆婆，有的聊天，有的打坐，悠閒之態，溢於形神之間。我問他們知不知道昭明寺往哪邊走，都搖頭。我就沒再問浮渡和媚筆泉了。心裡想，就算那些曾令古士子呼朋引類邀遊的勝景還在，最好也不要去打擾，若一不小心把它們弄成了個熱門旅遊點，讓凡夫俗子呼嘯而來，在那裡上竄下跳，污泉驚鳥，有甚麼好？
出了老街我們又搭上一小巴式的士，又是一塊錢，把我們拉到一間掛了很多服務獎牌的飯店，點了四菜一湯，野味山珍竟也齊全。結賬一看，五十一元而己。嗚呼！樂爾桐城，名士是宗，文越千古，廉美其沖。冷清是冷清了點，投資客和觀光客不至，騙子和小偷亦不來也。物價既如此公平，想那房價亦無飛漲之可能。戴名世曾嘆「嗟宇宙無所為桃花源者，何以息影而托足」，沒想到這桃花源就在他老家。雖然未免有點破小巴滿街跑散發廢氣的遺憾，那就加上一個「後」字以別其宗吧。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