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青年鄭振鐸
李國濤
近些年來,各種媒體多有談論抗日戰爭期間上海、北京的愛國的文物工作者,搶救文物,保護祖國文化遺產的事跡。我知道了一些,而並不詳細。尤其是關於搶救古籍方面,談論者也較少。前幾天讀《鄭振鐸日記全編》(山西古籍出版社,二○○六)讀到鄭振鐸為他自己的《求書日錄》所寫的《序》,知道了當年的主要情況。他的《求書日錄》記一九四○年至一九四一年間,他堅守在上海,同幾位同道一起,為重慶的國民政府「搶救」即將流失海外的寶貴古籍。文章雖然只有一萬多字,但是當年的搶救形勢、搶救任務、搶救方法和策略,以及此中的艱危,都說得清晰而充滿深情,我很受感動。我以為凡有心於此事的讀者,都不妨讀一讀。那也是一種戰鬥。有驚有險,有苦有樂。我甚至想到,根據這些故事,寫一部電影或電視劇,都可以動人心魄。鄭先生的文筆又好,讀此文就像讀一部小說,其中的情節、細節、人物內心活動,都夠豐富的。鄭先生早年寫過許多小說,有的在現代文學史上頗得好評。我看此作,也應受到相應的評價。
我是從這篇文章裡才知道當年的搶救形勢。原來,抗日戰爭開始以後,上海淪陷,「江南藏書家多有燼於兵火者。但更多的是,要出售其所藏,以贍救其家屬」。在這裡,出現了許多我們曾耳聞的藏書樓名:鐵琴銅劍樓、滂喜齋、嘉業堂、適園、舊山樓,等等。它們的百年不露面的珍貴秘籍,「時有在古書攤肆上發現」。上海的藏書家略有所得。「所得最多者卻是平賈們。」平賈,即北平來的書商。「他們輦載北去,獲利無算。」他們如何獲利?除賣給國內藏書家以外,主要的是賣給偽滿、美國、日本以及中國的漢奸們。作者記述當年在日本統治下看到這一切時的心情,他說:「觸目傷心」,「憂心如搗」。於是鄭振鐸和留在上海的「關心文獻的人士」如張菊生、張詠霓等人,一起「打了幾個電報到重慶」,要求「搶救中國的文獻」。值得一提的是,當時重慶的教育部和陳立夫先生支持了這一行動。於是鄭振鐸說,他走進了一個「狂臚文獻耗中年」的境界。臚,搜集的意思。這是龔自珍《猛憶》一詩的首句,下一句是「亦是今生後起緣」。在鄭先生,這也是後起之緣,就是在民族危亡時的勇擔重擔。以後的搶救行動真真稱得上是「狂」。狂喜,狂怒,狂於奔走,狂於搜尋,同時又隱蔽得像地下工作者,避開敵人的注意。鄭先生自己是一位狂熱的收藏家,這時,卻忘記了為自己收藏。經過二年的努力,許多重要藏書家的書,如蘊輝齋、風雨樓、涉園的書,都悉為收攬。他說,「我們創立了整個的國家圖書館」,也就是說,購得,搶救出大量的古籍。這些書,設法經香港,運到大後方。「國立中央圖書館接得這批書(也是第一批——筆者註)之後」,曾開了展覽會,聳動一時。其後還有三千二百種明刊本之類的貴重古籍運港,可惜這時香港為日寇侵佔。這時鄭先生的痛心、懊悔是難以訴說的。直到最後,這批書才從日本追回。(這是從本書的註解上看到的,我想大約是在解放以後了吧。)
這種「搶救」要有方法。先是用私人名義或某大學名義收書,與北方的書商們搶;後來書商們看出不可能與鄭先生這種買主爭奪,他們反而把自己購得的書送到這裡求售,於是就可以大膽地依靠書商,購得好書。於是,在頭幾年裡,「沒有一部重要的東西曾逃過我的注意。我所必需求得的,我都能得到。」這個局面是難得的。而購得大批書以後,保存,運輸,又成為大難題。逃避敵偽的注意是一個大難題。擔驚受怕,惶惶不可終日,是常有的事。而興奮、幸福之感也是常有的。與賣主洽談後,把帽子和大衣忘在別人家的事,都曾經有過。
在這些年裡,鄭先生過著隱蔽乃至流浪的生活,很苦。這在當時就遭到不少誤解和非難。作者說,他當時「頗有殉道者的感覺」。所以一切痛苦都可忍受。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謂的崇高感吧。從日記上看,那時,他常與同道諸君以「浩然正氣」相許,而且準備著以此為「結筆」,也就是犧牲生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