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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十髮
■王曉君
赴松江，訪好友，經清工部尚書張祥和舊宅，不由我勾起陪著名畫家程十髮回故鄉之回憶。
張祥和舊宅乃我友古橋收藏家謝天祥母親的祖宅。天祥母親張祉琬係畫家張定九之女，程十髮曾拜張定九為師並過房給張定九為繼子，張祉琬也隨父學畫。當時，張祉琬十一歲，程十髮八歲，兩人以姐弟相稱，相處十分和諧。不料「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扔下炸彈，張家八深九院的老宅被日本人一把火燒盡。大難臨頭，各自奔命，張祉琬與程十髮也被戰火衝散，一個奔青浦，程十髮到了上海，一別就是一個甲子。
好事的我投書給程老，告知他張祉琬的近況。程老即刻來了回信：「蒙賜大禮，謝謝。頃獲悉童年舊事，於六十年前故鄉舊誼，散佚無多，會將續童年鄉親舊夢，不勝高興，請約拜張祉琬女士具體日期」。
一九九三年的一個風和日麗的冬日，我陪程老先生赴青浦會見張祉琬。車上，程老幽默地說：「年輕人盼過年，可增歲；而我們老人盼減歲，恨不得時光倒流，我與祉琬一別就是一個甲子，正是時光飛逝。」在謝天祥家中，兩位分別已六十五年的老人相見了，程老操著濃重的松江土音：「老阿姐，我無時不想，找你啊！可六十年間滄桑，變化萬千……」兩位老人很激動地將話題轉入了回憶之中，他們說起先輩張定九和程欣木的莫逆之情。程老說：「繼爹為我先父畫的《深山採藥圖》我仍記憶猶新，他們在花園中飲酒賞月，持螯採菊，吟詩作畫，其樂融融的情景，我歷歷在目。我們耳濡目染，懂得了不少人情世故。」
在子女的安排下，兩位老人遊覽了青浦曲水園。他們約定在明年春暖花開時，重返松江探望舊居。不料，不到一個星期，程老便約我共去程老松江故居並遊張祥和舊宅。程老故居毗鄰醉白池公園，登上陽台，公園內的香樟、蟠槐、紫藤及池周廊、亭、舫、樓盡收眼底。在程老故居小憩後，程老與張祉琬一行便去張祥和舊宅尋找六十五年前童年的歡樂了。
張家舊宅根基雖在，但已今非昔比，人口之多，頗有「七十二家房客」之嫌；草木雖多，但雜亂無章，已非舊時百草園之貌。他們來到「松風草堂」，見舊座廳堂上方「松風草堂」匾還在，程老激動地說：「要保護好這些文物，請當地政府千萬千萬不要失落。」他們憶到了「誼篤宗旨大廳」，他們憶到了廳園內的假山亭榭，他們憶到了張大千舉家到松江住在隔壁趙家時的情景，也憶到了「阿和尚」背著程十髮，老媽子牽著張祉琬手，正月十五賞燈之情景。當他們來到花園中心時，程老記憶猶新地說：「這裡有過四個銅鼓，是張祥和在廣西做官時帶回的，到繼爹時，花園中還有兩個，現在也不知失落在何方。這些銅鼓鑄造精良，花紋清晰，圖案佈局嚴謹而有變化，當時得鼓二三便可稱王。張祥和寫的《四銅鼓齋叢書》如今仍存放在北大圖書館內。」當兩位老人沉浸在回憶中，突然有個老太迎了上來，衝著程老說：「這不是兒時喜在包藥的小紙上畫關公的神童嗎？」（程十髮原名叫程潼）老屋遇故人，倍加親切，彼此拍照留念。不知不覺已到晌午。
用飯時程老特地點了家鄉的土特名菜「鹹菜獨角蟹」、「四鰓鱸魚湯」、「紅菱燒肉」……一會兒端上一碗菱多肉少的「紅菱燒肉」，程老說：「這是西草場嫓的水紅菱，色澤鮮紅，個大味美，夏秋季節，松江到處有賣。現在是冬季，菱藏冰櫃，味自然要遜色些。小時候，『阿和尚』、老媽子陪著我們去河塘採菱玩耍，那開心的情景，老阿姐，你可記得否？」過一會兒，廚師親自端上一盆「鱸魚汆雞湯」，金黃色的雞湯裡浮現著肚如雪脂的鱸魚，逗人食慾。程老回憶道：「此乃東南佳味，肉質細滑，古人詩云：『西風吹上四鰓鱸，雪松酥膩千絲縷』。繼爹家有大慶時才上這道菜，我們小孩，只能偷著吃幾調羹湯汁而已，鮮美爽口，吃它打耳光都不肯放。」程老接著說：「四鰓魚很少見，現在的鱸魚有假冒之疑。吃它無非是想勾起童年美好的回憶。」飯局將要結束時，服務員端上來一碗「鹹菜發芽豆」，說是清清口的，程老見之高興地說：「這獨角蟹（蠶豆發芽只一根，故名）就是我們兒時常用的早晚菜，記得還有松江的甜醬瓜，泡飯過過，味道美極。」程老完全進入了童年的回憶之中，如絲的鄉夢甜甜的，愁愁的。程老與張祉琬即將分手，彼此依依不捨，六十年一見，談何容易。何時再能故地重遊，看一看老屋的風貌，進一進育我養我的書房，摸一摸兒時玩過的大石……，誰也說不準啊！程老感慨地對張祉琬說：「我會將此次故地遊深深地嵌在心裡的，老阿姐你當保重。」回家不久，程老便創作了水墨畫《夢屋》，他不僅將故鄉牢牢地刻在心裡，還製成畫頁，大力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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