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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水調歌頭》詞意插圖。
陳 雄
中國人愛月亮。光是對月亮的別稱就有幾十種，諸如玉盤、玉蟾、玉弓、玉鉤、玉兔、玉羊、素娥、冰輪、冰鏡、桂月、桂輪、桂宮、桂魄、嬋娟……簡直舉不勝舉。
「雨巷詩人」戴望舒的名字就是根據月亮而來，屈原在《離騷》裡寫道：「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以風月為馬，真是瀟灑至極。「飛廉」指的是「風伯」，而「望舒」就是神話中驅月駕車的神，後來成為月的代稱。月光的朦朧契合了戴望舒詩風的朦朧，詩人在世時，如果你喊他一聲「戴月亮」，他大概也會心一笑吧。
月亮可以說是詩人最偏愛的一個意象。
拿李白來說，他一生中創作的與月有關的詩多達320餘首，他是古代詩人中最擅長寫月的詩人。李白的一生由月亮、酒和詩歌勾兌而成，「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裡」，李白的酒在詩裡，詩在月下，月又在酒中。
月亮彷彿是李白最好的私交，不「揮之即去」，但可「呼之即來」，用不著半點客套，「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你們都不知道月亮的年紀，讓我問問他吧！「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想找個伴喝酒，月亮你下來陪我吧！「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豪情滿懷壯志凌雲之時，真想飛到天上和月亮擁抱一番！
李白的浪漫中不僅有豪放，還有近似兒童的天真，「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且就東山賒月色，酣歌一夜送泉明」，清風明月本來就不用一錢買，但李白卻偏要「賒」來，一個商業性的常用字眼也被他詩化！但既然是賒的，應該也是要還的。詩人不是不講誠信之徒，他從洞庭、東山那裡賒來了月色，還它們以經典的詩句，帶給後人審美與精神舒展的樂趣，可謂無價。
李白愛月，給後代取名也忘不了月亮，郭沫若考證出李白的女兒叫「月奴」，但近來又有學者指出，李白女兒名平陽，月奴是他的長子的又一個名字(還有一名叫伯禽)。月奴就是「明月兒」或者「小明月」的意思，這位學者還指出「奴」並不是女子名字的專用，白居易的弟弟就叫金剛奴。不把女兒叫月亮，卻把兒子叫月亮，這樣看來，李白是不是有點重男輕女呢？
李白的死，也與月有關，雖然這只是一種傳說，但很多人卻願意相信，他是在酒醉之後「入水捉月而死」的，人固有一死，這樣的死法，也只有在李白身上，才顯得如此浪漫，如此唯美。
明代大才子唐伯虎是最佩服李白寫月亮的。
唐伯虎年近四十，仕進無門，建了桃花庵別墅，過著「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的逍遙日子。這時他寫了一首《把酒對月歌》，開頭一句就是「李白前時原有月，惟有李白詩能說」，接著又把自己和李白相比，「我愧雖無李白才，料應月不嫌我醜？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姑蘇城外一茅屋，萬樹桃花月滿天。」
唐伯虎也在懷才不遇、生不逢時的感歎中，把月亮當作知音與寄托了。
將月亮當知音，實際上包含著文人的「自我欣賞」的態度，而在古人眼中，月亮主要還是為了「玩」的。比如有一年八月十五，唐代詩人劉禹錫在桃花源的桃花山上，獨自飲酒，就「玩」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月亮，然後寫下一首《八月十五夜桃源玩月》的詩。
詩人們在詩歌裡「玩月」，一直把「玩月」玩成著名的景點：「蘇堤玩月」、「玩月亭」、「玩月坡」、「玩月澗」、「玩月池」、「玩月岩」……只要是月光所及，處處可「玩」。
一個「玩」字，體現的是一種閒適從容的情趣，還是一種大男子主義思想？
俗語云：「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據說，灶王爺長得像個小白臉，女的祭灶，有「男女之嫌」；而月亮有太陰之稱，女屬陰，傳說中月裡又住著嫦娥這樣的女子，而男屬陽，故女人拜拜還可以，大男人不能拜了；還有一種說法更滑稽，說月亮裡住著吳剛這種犯了錯誤的窩囊男人，拜月亮就是拜吳剛了，男人更不能拜。
不能拜，「玩」是可以的。
還「真」有人把月亮從天下弄下來「玩」的。
唐人張讀在《宣室志》裡就寫過這事。說有位擅長道術的周生，在客人齊至的中秋之夜，拿了幾百根筷子，用繩子編成梯子，登到天上，不一會，天就黑了，月亮沒了。再過了一會兒，他從天上回到地上，掀起衣服，露出月亮的一角，滿屋子立刻亮如白晝，寒氣侵入在場的每個人的肌骨。
古人的想像力還真是豐富，把「玩月亮」描繪得如此活靈活現，讀之令人啞然失笑。
清人張潮有一段絕妙的比喻，把「玩月」上升到一個很別致的境界。他在《幽夢影》中說：「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台上玩月，皆因閱歷之淺深所得之淺深耳。」同樣是一輪月亮，因少、中、老年的年齡和閱歷不同，「隙、庭、台」觀月的地點不同，「窺、望、玩」月的方式不同，所見和所得也大不相同。
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人，應該有一千個月亮吧。
但有人說，今天城市已經沒有了月亮，現代人的心靈裡再沒有一片純淨的月色了。其實城市裡是有月亮的，只是我們視而不見，我們行走在如織的人流中，很少抬頭去看一看天上的月亮，我們的目光追隨著廣告牌上變幻的霓虹燈光，心情也總是被紛亂的汽車擾亂。城裡人望月的時候是越來越少了，然而卻誕生出龐大的「月光一族」——每月的工資一分不剩，全部花光。唯一保留月亮的浪漫和詩意的，可能就是現在的大學生將戀愛約會形容成「曬月亮」了。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又是一年中秋佳節，碧空如洗，月兒圓圓，讓我們從瑣事和忙碌的空隙裡，抬起頭來看看月亮，讀一讀那些和月光交織在一起的文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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