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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俊峰 圖:張俊峰
哈佛教授蘭登在《達文西密碼》裡抽絲剝繭,從蛛絲馬跡裡拉出一個驚天動地的「歷史真相」。讀者打開書看得入神,合起書就不以為然:「小說而已嘛,看看就好了,真的追尋歷史,哪會有這麼驚心動魄?」
其實有的。
上星期,應香港大學之邀作客香港的著名考古學家齊東方教授,在港大以《淡妝濃抹總相宜:從陶俑看唐代婦女生活》為題演講,讓隨葬的陶俑說話,告訴聽眾一千多年前唐朝佳麗的流行時尚。
一天後,齊東方教授在中華文化促進中心向香港的文物收藏者們,講了另一個追尋歷史真相的故事「何家村遺寶之謎」。
誰埋了它們?
1970年10月的一天,處在文化大革命漩渦中的陜西西安,一群勞改犯三三兩兩地蓋房子。挖著挖著,磚土下面露出來個巨大的罐子。犯人們把罐子拉起來,使勁撬開,收斂了一千多年的珠光寶氣把人們的眼睛晃得發黑。
文管會調來了考古工作者,一共發掘出兩個陶罐,裡頭藏了一千多件珠寶,包括金銀器、寶石、玉、玻璃、陶器、各國錢幣及藥品,精美絕倫。
中國古代文物流失得很讓人心疼,以至於隋唐歷史考古研究缺少材料,每每要向日本正倉院求助,因為日本遣隋使和遣唐使把當時的中國工藝品帶到日本後,在正倉院保存至今。
但何家村寶藏出土後,頓時填補了一大塊考古學研究的材料空白,甚至還有日本古代錢幣,於是連日本方面都要反而借重了。
問題是,這些是誰的財寶?是甚麼時候埋藏的?為甚麼要埋藏它們?
有人說是貴族的財寶。因為裡面有玉帶,玉帶是唐代貴族的身份象徵。還有香囊,製作得非常精巧的香囊,裡外四層,機環設計得很巧妙,不管怎麼晃動,裡面的香台永遠是水平的,這可是「妃后貴人之所用也」。
有人說寶藏的是手工作坊所有。為甚麼?因為裡面的金銀器皿上有一對仙鶴,但一隻有羽毛一隻沒有,那是不是未完成的作品呢?還有玉帶,沒刨光沒鑽孔,不會是完成的飾品。
此外,還有人說是道士的寶藏,或者錢幣收藏家的收藏。
聽起來都很有道理,但齊東方打了四個叉,把四種假設全否定了。
「財寶裡面有租庸調銀餅(唐代稅收以後存入國庫的銀子),這只有國庫才有,怎麼會出現在其他人的收藏裡?至於未完成作品,那只佔全部寶藏的一小部分,況且玉器作坊怎麼會也製造金銀器呢?道教?道教怎麼會有玉帶和東羅馬金幣?」
小說和歷史相互證明
齊東方打開電腦,點開一幅地圖,唐代長安城的復原圖。
唐代長安城採用里坊制,全城劃分為108個坊,里坊大小不一:小坊約1里見方,和傳統尺度相似;大坊則成倍於小坊。坊的四周築高厚的坊牆,有的坊設2門,有的設4門。坊內有東西橫街或十字街,再以十字小巷將全坊分成16個地塊,由此通向各戶。
何家村遺寶出土地點,已經被明確斷定為唐代長安的興化坊所在。齊東方說,他先根據古典文獻,如《唐兩京城坊考》記載,找出當時可能住在興化坊的官員,然後用排除法,把那些不可能的「嫌疑人」一一劃去,最後,就剩下一個人—唐租庸使劉震。
唐代人薛調寫過一部傳奇(小說)—《無雙傳》。齊東方把原文用電腦一行行播放出來:
「一日,震趨朝,至日初出,忽然走馬入宅,汗流氣促。唯言『鎖卻大門,鎖卻大門。』一家惶駭,不測其由。良久乃言:『涇原兵士反,姚令言領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門,百官奔赴行在。我以妻女為念,略歸部署。』疾召仙客:『與我勾當家事,我嫁與爾無雙。』仙客聞命,驚喜拜謝。乃裝金銀羅錦二十馱,謂仙客曰:『汝易衣服,押領此物,出開遠門,覓一深隙店安下;我與汝舅母及無雙,出啟夏門,繞城續至。』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城門自午後扃鎖,南望目斷。遂乘驄,秉燭繞城,至啟夏門,門亦鎖。守門者不一,持白棓,或立或坐。仙客下馬徐問曰:『城中有何事如此?』又問『今日有何人出此?』門者曰:『朱太尉已作天子。午後有一人重戴,領婦人四五輩,欲出此門。街中人皆識,云是租庸使劉尚書。門司不敢放出。近夜追騎至,一時驅向北去矣。』仙客失聲慟哭,卻歸店。」
劉震官居租庸使,是極少數有權進入國庫的人,寶藏中發現了租庸調銀餅,更證明了這一點。公元783年,涇原兵變,他跑回家中,裝「金銀羅錦二十馱」給王仙客讓他埋藏,然後分頭逃命。
時間,地點,人物,財寶的由來,所有細節漸漸豁然開朗,在座摒住呼吸的聽眾這才回過神來。何家村出土的寶貝,竟然就是小說裡王仙客埋下的「金銀羅錦二十馱」!
考古發現和歷史故事,竟然真的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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