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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洪永起
1996年，香港著名導演李翰祥在北京籌拍《火燒阿房宮》時，心臟病發，與世長辭。
當年他乘早機離開香港往北京開工，習慣遲起床的女兒李殿朗沒有送他機。「爹瓊說不需要了，叫我多睡一會。」最後一程飛機，一別便人鬼殊途。
事隔十年，憶念父親，李殿朗依然激動。提及當年在父親靈前暗暗許願：「我說：『爹瓊，我沒有孝順過你，你要罰便罰吧。但罰過之後，我們便扯平了。』結果那晚我在家裡跌斷了手。我心想，好了，從此再也不欠他了。」
兩父女，是否可以就這樣不拖不欠？李殿朗顯然也不相信。月前「80-90年代香港與內地合拍片」影展開幕，選了李翰祥的《垂簾聽政》為開幕電影之一，退隱多年的李殿朗隨內地代表團來港。記者與她談父女情，她說得七情上臉，幾乎要哽咽。晚上出席影展開幕時依然激動。據媒體報道，她疾呼香港藝人不要「食碗面反碗底」。
不要「食碗面反碗底」，就像子女一定要孝順父母一樣，只可惜李翰祥生前，李殿朗自認從來未孝順過，連父親最後一程也沒有送。
「他去北京我沒有送機，當然很內疚。後來我聽其他人說起，指我去到爹瓊靈堂跪在那裡，不停地叩頭。我完全不記得有做過這事——或許叩第一個頭時我是有意識的，但我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在叩。」李殿朗說。
吃飯說鹹濕笑話
每逢農曆新年，李翰祥夫婦總是高坐在上，李家姊弟挨次上前叩頭拿「利是」，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這個情景出現。李殿朗說，再也不會有了。
退隱已多年的她，如今與丈夫長住北京，多年沒有演戲了，或許留給觀眾最深刻的印象，是她主演的《蜈蚣咒》、《地獄無門》等片，還有在父親執導的《火龍》、《情人的情人》等片中扮演角色。「作為一個導演，很多演員都怕他——即使他不會鬧演員；作為一個父親，他希望你最好能夠日日回家吃飯。」回到家中，大導演馬上變身好爸爸：「他從來沒有當我們是小孩子，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說話從來沒有顧忌，政治話題也談，連鹹濕笑話也會說。他既然當我是一個成人，我的行為表現便得像一個成人，不能濫用他的信任。」
李殿朗越說越激動：「他不介意你出去玩，但不要濫。你知道他是不放心的，但仍然放手。」父親的好，若不是陰陽相隔，或許不會體會得到。
睇剪報學做人
「明年香港電影資料館將會有一個李翰祥的展覽，近來我不停地翻出相關舊資料，如港台、北京等地的追悼會等。再看回以前的剪報，爸爸在生時不知道原來他是這麼偉大。如今重看《三十年細說從頭》、《戲言戲語》等，兩岸三地的名人、藝術家，他都認識、都熟悉。」
這些剪報由李翰祥太太張翠英日日剪存下來，成為李殿朗重新認識父親、也是繼續受父教的途徑：「以前沒時間、也不留意報道，現在才知道原來他識得誰誰誰，當年是怎樣拍《火燒圓明園》等。最珍貴的，是可以一邊看有關他的文字，一邊學怎樣做人。」
父親在世時，或許未懂孝順，沒有送父親最後一程飛機的李殿朗，奔赴靈堂，跪在父親靈前，心中默許的，是叫父親懲罰自己，但罰一次便夠了。結果當晚她無故在家中樓梯跌下，跌斷右手，自此視為與父親「扯平」。
他不死，便不覺欠了他
記者不明白父女之間可以怎樣「扯平」？她反問：「難道你不覺得欠了父母的嗎？我沒有子女，但我有老公、有狗，我在香港，也會擔心他們。這是人性。」「他還在時，我沒有真正孝順過他，亦沒有時間、機會服侍他，這是我欠了他的。但如果他不死，我便不會覺得欠了他的……」
「爹瓊不會打人，但會教……到了二十多歲我已經不想他教了。他知道我做錯事會很傷心，我不忍心，馬上會跪下來。」
或許，她在李翰祥靈前情不自禁地叩頭，等同於一個認錯的舉動？但她做過些甚麼錯事？李殿朗只搖頭不說。「我覺得他給我的太多了，相反，我給過他甚麼？」李殿朗說：「媽媽病倒，我覺得是報答爸爸的時候了。」
補償已經很圓滿？
母親張翠英中風癱瘓，李殿朗便全心全意照顧她。病人吃甚麼便吐甚麼，李殿朗要如母親照顧嬰孩般，慢慢哄她吃東西：「天一口地一口，替爹瓊吃一口，替我吃一口。」還有上落輪椅、出出入入，她親自抱起母親，幫助她上落。
李殿朗不懂煮中菜，母親辭退家中廚師，她只得自己下廚；母親心情不好，她捱罵，翌日還是要回來。「唔係咁樣，可以點樣？」李殿朗說。
「我要扯平、補償，要讓爹瓊看到他錫我沒有錫錯。」李殿朗一再強調：「現在這個補償已經很圓滿了。」
「對父母來說，重要的不是你有多少錢多少成就，而是你開不開心。現在我要令自己開心，過最輕鬆舒服的生活。」這個曾經令父母牽腸掛肚的反叛孩子，當年放縱、憤世嫉俗，甚至依賴藥物，如今她要讓在天上的父母不必擔心。
李殿朗口口聲聲說與李翰祥扯平了。父母情，窮一生還不清，怎會不拖不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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