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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2月1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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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梅魂高潔不容誤讀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6-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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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陸游的《卜算子.詠梅》說起

耿 法

 前些日子到紹興,去了沈園一趟,領略刻在沈園詩壁上的陸游與唐琬的兩首《釵頭鳳》。這一流傳千古的愛情絕唱,令人蕩氣迴腸,扼腕歎息,園中遊人頗多。然而知道出城西僅數里到三山即是陸游故居的遊人就甚少了。陸游42歲移居三山,一直住到86歲去世,他對三山和那裡的鄉民充滿深厚感情。只是陸游故居遺跡現已蕩然無存,附近只留下陸游詩文中多次提到的幾處古建築物和村落名字如杏賣橋、六姑廟、三家村等。

 我在那一帶徘徊良久,腦海中驀地浮現出陸游的《卜算子.詠梅》來:「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這首詞的作年不詳,但聯繫詞的意境和陸游一生坎坷經歷來看,大致在作者罷歸山陰後所作應不會錯,或許就是在三山故居期間所作也有可能吧。陸游很愛梅花,因為它象徵著氣節與操守。他有多首詩詠梅,但是,陸游眾多的詠梅詩詞中最使我難忘、意境最雋永的仍數那首《卜算子.詠梅》,那是陸游心中的梅之魂啊!

 之所以格外喜愛陸游這首詠梅詞,印象特別深,除了它本身的藝術魅力外,還因為很長一段時期裡,許多人(當然也包括本人)對陸游這首詞的理解出現過重大的偏差和誤讀。

 1963年,那時我尚是中學生,正值毛澤東主席寫於1961年12月的《卜算子.詠梅》公開發表,詞前有一小序曰:「讀陸游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正是這一小序及對序的含義的解釋,使許多人對陸游詠梅詞的意境產生了十分錯誤的分析和肢解。筆者保存的「文革」中的紅衛兵組織精心印製的《毛主席詩詞》對《卜算子.詠梅》的註釋中提及:「主席的這首詩在內部流傳時有幾句話:『陸游北伐主張失敗,投降派打擊他,他悲觀頹喪,無可奈何,因作此詞。』」近讀《毛澤東眼中的歷史人物》(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年8月第1版),證實了這一說法,書中第326頁在「陸游」篇中說到:「對陸游原詞毛澤東作有批語:作者北伐失敗,皇帝不信任他,賣國分子打擊他,自己陷於孤立,感到凄涼寂寞,因作此詞。」另有一種說法,在內部傳抄時,詞前曾有幾句話:「陸游北伐主張失敗,投降派打擊他,他消極頹廢,無可奈何,因而作此詞。」詞句稍有差別,但意思是一致的。

 事實上,毛主席詩詞發表後,對陸游原詞的眾多評論文字基本上是遵循了「消極頹廢,無可奈何」這八個字的含義的,而且其影響直到今天依然未完全消除。毛主席的《卜算子.詠梅》影響極廣,當時幾乎家喻戶曉,人人會背:「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首詠梅詞當然也是首好詞,那氣魄,那意境,那形象,那文采,可以說完全征服了當時的年輕一代。反過來,對陸游原詞的意境則不屑一顧了。既然毛主席說「反其意而用之」,那麼儘管陸游是個愛國詩人,一生積極主張抗金,受到南宋朝廷的排斥打擊,政治上很不得意,但認定他遭遇失敗後消極悲觀,又看不到前途,思想頹喪,因此這首詠梅詞表達了陸游無可奈何的悲觀消極感情,實在不足為訓。這一誤讀竟然一直沿襲了幾十年。

 其實這種因襲已久的看法大謬不然。如果說我們這一代人當初年輕氣盛,思想單純幼稚,受那個時代潮流的影響,因真誠喜歡和崇拜毛主席的詠梅詞而貶低陸游原詞的話,那麼,經過大半輩子的人生坎坷歷練,回過頭來再讀陸放翁的詠梅詞,感受就大不一樣了。

 陸游堅決主張抗金,收復中原,不與投降派同流合污,為此屢遭打擊,他借梅花的品格,抒發寂寞愁苦而又堅貞不屈、情懷高潔的心境,這種境界多麼可貴,何以被認定「消極頹廢」而遭貶斥呢?不同藝術風格的詩詞之間不存在可比性,如同你不能說蘇東坡詞的境界一定高於李清照詞的境界一樣。其實毛澤東本人在1957年8月1日寫的《讀范仲淹兩首詞的批語》中說:「詞有婉約、豪放兩派,各有興會,應當兼讀。讀婉約派久了,厭倦了,要改讀豪放派。豪放派讀久了,又厭倦了,應當改讀婉約派。我的興趣偏於豪放,不廢婉約。」(見《毛澤東評點歷代名家詞賞析》,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又見《毛澤東眼中的歷史人物》317頁,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可見婉約、豪放不可偏廢,欣賞詞完全可以各有偏愛,但不得把自己的看法強加於人,毛澤東本人也持這種看法。戲曲不能有「樣板」,詩詞同樣也不能有「樣板」,不能以領袖人物或其他著名人物的詩詞為標準去衡量別家的詩詞優劣。蘇東坡詩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對同一事物譬如說對梅花的識見吧,也總是因各人所處的境遇不同、氣質不同而有各種差異。怎麼能以毛澤東的風格和意境去要求陸游呢?歷史和生活的多樣性決定了詩詞風格的多樣性。

 就說陸游自身吧,他的一些詞與他的詩的風格也相當不同。他的《卜算子.詠梅》詞表現了婉約的風格,而他的詩則更多地表現了豪放的風格。然而不管陸游的詞和詩的藝術風格多麼豐富,婉約也好,豪放也好,但詩詞中堅貞的愛國情懷是始終如一的。陸游一生整整30年的官宦生涯中,遭貶斥被罷官次數之頻,在歷史上亦屬少見,他先後被罷免五次,在山陰家中閒居達十年之久。然而你讀讀他的詩詞,不由得叫人熱血沸騰,愛國之情油然萌生,哪裡有什麼悲觀頹喪之感。如《關山月》:「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戍樓刁斗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髮。笛裡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如《書憤》:「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如《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如《訴衷情》:「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直到去世前一刻,他還留下最後的詩作《示兒》:「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陸游的《卜算子.詠梅》一詞和以上列舉的諸多熱血詩詞意境與抱負完全相同,只是藝術表現手法有異而已。全詞文字並不凌厲,卻表現了真正的骨氣。以往的文人詩詞寫梅的名句,側重於「暗香」、「疏影」之類,大多是寫隱士、高人的情懷。而陸游的詠梅詞將愛國氣節和梅花的形象、遭遇緊緊結合在一起,這樣高潔的意境千古傳誦,那裡是什麼悲觀頹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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