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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夫人
徐昌才
戰爭，讓女人走開，可是，女人對戰爭的思考卻可以讓堂堂男子漢羞愧得無地自容，這是我讀花蕊夫人徐氏的《述亡國詩》的最大感受。徐氏，青城（今四川灌縣西）人，因才貌雙全，得幸於後蜀主孟昶，拜貴妃，別號花蕊夫人。孟蜀亡國後，徐氏被擄入宋。宋太祖久聞其詩名，召她陳詩。徐氏即興吟誦了這首「述亡國之由」的詩。詩風潑辣而不失委婉，不亢不卑，義憤填膺，深獲宋太祖的讚賞，後世詩評家也津津樂道，此詩得以萬古流傳，家喻戶曉。
全詩是這樣寫的：「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首句破題，開門見山，直擊亡國之事。史載後蜀君臣窮奢極欲，荒淫誤國，宋軍壓境時，孟昶一籌莫展，屈辱投降。堂堂君王，九五之尊，倘若勵精圖治，富國強兵，勢必威震四海，雄霸天下；倘若醉生夢死，耽溺享樂，勢必荒廢國政，貽害黎民。孟昶君臣屬於後一類型。「豎降旗」突出君王辱沒祖宗，毀棄江山的滔天大罪，既見君王的貪生怕死、懦弱無能，又是舉國上下的奇恥大辱。「君王」前置，突兀醒目，矛頭所指，鋒利老辣，國家敗亡的罪魁禍首不是奸佞小人，而是一國之君。君王被刻上了歷史的恥辱之柱，千古蒙羞，遺臭萬年！
次句反問，感情激憤，寄慨遙深。含義大致有三：一是反擊「紅顏禍水」的荒謬之說。歷代追究國亡的詩文多持「女禍亡國」之論，如把商亡歸咎於妲己，把周亡歸咎於褒姒，把吳亡歸咎於西施等等，而這句詩則是反戈一擊，可見傳統偏見的荒謬無理，亦可看出，帝王將相和世俗陳見構陷紅顏的滑稽荒唐。二是哀歎詩人有心報國卻無力回天，即使退一步說，「妾」及時得知敗亡投降之事，又能怎樣呢？還不照樣於事無補！不過，「那得知」云云畢竟還表示了一種廉恥之心，比起心甘情願作階下囚的「男兒」終究不可同日同語。三是君妾對舉，舉國之尊的君王是豎旗投降，寡廉無恥，婦道人家的賤妾則蒙羞忍辱，義憤填膺，兩相對照，巾幗不遜鬚眉，君王顏面掃地！此句意蘊微妙，語鋒帶刺，讓昏庸君王和無恥男兒傷心泣血！
第三句大筆勾勒，恢宏寫意，恥極醜絕！史書記載當時破蜀宋軍僅數萬人，而後蜀則有「十四萬人」之眾，以數倍於敵的兵力，背城一戰，竟然鬥志鬆懈，潰不成軍，演出眾降於寡的醜劇，滑天下之大稽，丟世上之巨醜！「十四萬人」是一個天文數字，訓練有素，軍紀嚴明，作風頑強，意志堅定，當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是，出現在人們眼前的竟然是「齊解甲」，萬千將士，丟盔卸甲，魂飛魄散，繳械投降，敵方不費一劍一戟，不費一兵一卒，輕而易舉征服一個王朝。可見，十四萬人當中，沒有一個衛國死國的志士，沒有一星半點丈夫氣概，有的是不戰而敗、束手待擒的苟且偷生，有的是貪生怕死、奴顏媚敵的卑劣無恥。杜甫《悲陳陶》寫捐軀國難的義士，「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碧血橫飛，浩氣長存，天地動容，風雲變色，一種至大至剛的義勇精神驚天動地，震撼人心！李白《從軍行》寫浴血突圍的老將，「百戰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攻。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身經百戰，力敵萬夫，絕地反擊，氣貫長虹！和這些捨身為國，浴血奮戰的將士比較起來，後蜀孟昶手下的十四萬將士，沒脊樑，沒骨氣，沒志節，為女人不齒，為萬民唾棄！
尾句似火山爆發，霹靂炸響，驚世駭俗，動人心魄！羞憤之情無以復加，悲痛之心翻江倒海，「更無一個」對比「十四萬人」，可見君臣將士苟活於世，志節全無；「男兒」對比賤「妾」，凸現男兒怯懦無能，貪生怕死。此句是全詩感情發展的高潮，詩人厲聲熱罵，直言無忌，斥男兒的斷筋少骨，生不如死，罵男兒的大義不明，鼠目寸光，讀來令人大呼過癮，痛快淋漓！
全詩寫得有激情，有氣勢，表現出詩人的亡國之痛和對亡國者的切齒之恨；更寫得有個性，有鋒芒，活畫出一個憂心國運，放言無忌的女性形象。我相信，詩人以女性身份罵男人枉為男兒，這對那些無恥男人絕對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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