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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志
說到鯀禹治水的神話,一般認為鯀治水失敗在於他採用堵塞的方法,而禹則依靠疏導獲得了成功。其實,這種意見既經不起推敲,也不符合歷史文獻的記載。
大凡治水,都需要結合實際情況,將堵塞與疏導靈活結合起來,而且,即使是為了更好地疏導洪水,也需要在某些地方對洪水進行堵塞。堵塞與疏導猶如硬幣之兩面,雖正反不同,但豈有分離?據《尚書.堯典》載,當帝堯諮詢治水人選時,四嶽都舉薦鯀,堯嫌鯀執拗,不肯用,但四嶽堅持說鯀可以,堯不得已而用之。就這段記載看,鯀是善於治水的。堯起初不同意起用鯀,也只是嫌其不聽話,並非不信任鯀的能力。屈原的《天問》曾質疑:「不任汩洪,師何以尚之?」林庚先生解釋為:「鯀如果不善於治理洪水,為甚麼又那麼孚於眾望呢?」鯀既善於治水,顯然不可能只知堵塞,而不知疏導。
同樣,禹治水也不是只疏導而不堵塞。《淮南子.地形訓》明謂:「禹乃以息土填洪水。」息土,據說是一種可以隨水勢增高而增高的土壤,禹用息土堵塞洪水,這不正是他父親當年採用過的辦法嗎?再有,《漢書.溝洫志》引《夏書》說:「禹堙洪水十三年。」堙,本字作「垔」,許慎《說文》:「垔,塞也。」可見堵塞洪水的方法,大禹一直使用了十三年。鯀禹治水之成敗,顯然不應在治水手段上去尋因。
其實,鯀治水失敗,不在於他不懂得疏導,而在於他執拗,更具體說,就是不聽帝堯之教命。在《史記》中,堯說鯀是一個「負命毀族」的人。結合其他文獻來看,鯀負的恐怕是堯的命,毀的恐怕也是堯的族。如《山海經.海內經》說:「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於羽郊。」帝堯既然任用鯀去治理洪水,那麼,像息壤這樣寶貴的抗洪物資本就應該早送給鯀使用,他不給,為甚麼呢?洪水氾濫,要疏導,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是將洪水導向何處,卻是個牽扯極廣,利害攸關的大問題。鯀既然將帝堯阻擋洪水的息壤拿走,那麼洪水會流向何方也就不言而喻了。這豈不就是帝堯所謂的「毀族」嗎?
鯀竊取了帝堯的息壤,用在何處了呢?有人說鯀給自己用了。歷史文獻中有鯀發明築城的記載。如《呂氏春秋.君守》篇說:「夏鯀作城。」《禮記.祭法》孔穎達正義引《世本》,也說鯀「作城郭」。不過,鯀即使真的發明了如何築城,也沒有證據表明他築城是用息壤築的,更沒有文獻說,鯀用息壤給他自己族人築城以阻擋洪水。古代文獻提到鯀用息壤,只說他用以堵塞洪水。如《山海經.海內經》郭璞注引《開筮》說:「滔滔洪水,無所止極,伯鯀乃以息石息壤,以填洪水。」
再者,屈原《天問》曾說:「鴟龜曳銜,鯀何聽焉?順欲成功,帝何刑焉?」按南宋洪興祖的解釋,此句是說鯀違逆帝堯之命,卻聽從鴟龜的曳銜。如果順從帝堯的希望,怎麼會遭受刑罰呢?不過,今人更喜歡將「順欲」理解為順從大家的慾望。就詩中來看,則顯然是順從鴟、龜的願望。所以,推測起來,鯀竊息壤後,恐怕是給了以鴟為圖騰的和以龜為圖騰的氏族抵擋洪水,這樣為民求利卻遭帝堯的刑罰,所以常常為民生疾苦而歎息的屈原當然要表示一下質疑了。在《離騷》中,鯀被稱作「婞直」,也就是剛直,這樣的稱謂似乎也不是為謀私利者所準備的。
總而言之,鯀治水失敗,根子應在於沒有處理好治水中各部落與氏族之間的利害關係,尤其傷害了帝堯一族的利益。
其實,禹也曾填洪水,填洪水,鯀禹用的都是息壤,這也在先秦傳說中說得很明白,鯀禹治水的成敗當就在於具體的籌劃不同。《孟子.告子下》載白圭自認為比大禹更善於治水,孟子譏諷他說:「禹之治水也,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據此來說,大禹治水,似比他父親更善於經營各方利益,至少不會將洪水引到帝堯那裡去。
司馬遷《夏本紀》說,鯀治水九年不成,帝堯提拔舜輔佐自己,舜刑殺了鯀,而後,禹又被四嶽舉薦治水,「禹傷先人父鯀功之不成受誅,乃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其說較《孟子.滕文公上》所言「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時間不同,但更主要的,「不入」變成了「不敢入」,雖然只是多了一個字,但卻顯示了司馬遷對世態人生的認識具有非凡的深刻性。鯀禹治水的具體規劃到底有何不同,我們無從知曉,但是,禹的小心謹慎的性格較之鯀的剛直執拗更適合協和萬邦,則顯然應是其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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