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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攝影:洪永起
退休將近十年的台灣詩人、前《聯合報》副刊主任弦,對香港學生來說,恐怕已是個陌生名字。
內地出生,台灣成長,任職海軍軍官,卻寫詩。上世紀50年代初在紀弦等人創辦的《現代詩》上發表作品,1954年與張默、洛夫等創辦《創世紀》詩刊。卻在執筆創作12年之後停筆,從事副刊編輯工作。
數起來,他停筆的那個時候,距今也已40年。
於是弦在記者眼中成為一個傳奇。在創作巔峰停下,轉入編輯工作,培育出更多文學種子。退休後移居加拿大,閒時照顧長年生病的太太,還有,教詩。
「在溫哥華有個班,學生多是女孩子。她們自稱是『詩農』,以土法煉鋼的方式『種詩』,慢慢地寫。」弦應浸會大學之邀,來港任大學的駐校作家,接受記者專訪時,他說起海外「種詩」的經歷,一臉笑容。
那些女孩子以「種詩」喻創作,弦「種詩」卻已久了,他「種」的不是詩作,而是「詩苗」,一個個可能,或即將踏入文學路的幼苗。
種了40年,今年種到香港來。
「我們談了很多,詩的理論、實戰練習、欣賞、批評……」弦說。在浸會大學的這段日子裡,他將任教創作班,教學生及校外對詩歌創作有興趣的朋友寫詩,「還有是共同討論,培養大家的批評眼光。批評也很重要,批評的水準也是創作的水準。雖然時間不長,但慢慢看著他們進步,對語言文字的運用也漸漸建立自己的一套想法。」
弦說時,就像在呵護著甚麼。
文學奶媽
1998年退休時,有人送了一件襁褓給他,「意思是甚麼,對方不說,其實是說我在他的文學路的成長中,就像奶媽一樣照顧著。」這就是他轉向副刊編輯後,數十年來所種所結的果。
弦本該是國民黨幹部。他畢業於台灣政工幹校,唸的是戲劇系,後來當上了海軍軍官,卻寫起詩來,從〈我是一勺靜美的小花朵〉現身詩壇,成為當時台灣最著名的詩人之一,卻在1965年放棄個人創作,當起副刊編輯,先後在《中華文藝》、《幼獅文藝》及《聯合報》副刊任職。
「我辦公室的案子上有一大堆編好的資料,這邊是台灣各報副刊的地址、電話、主編資料;那邊是文學刊物、青年刊物,再下來有各種校刊院刊、同人誌,還有各類文學獎的章程。寫稿來的朋友,我就回他們信,信也不長,就幾句話,然後各種資料都拿一份放進信封裡寄過去。」弦說。
昔時到今日,投稿副刊,或數個月後被選登,或石沉大海,他卻仔仔細細地將各種資料奉上,鼓勵投稿者繼續創作,甚至教南部鄉下的文藝青年一招「絕招」:「先在東南部的青年刊物開始,那邊的稿件競爭不太激烈,然後『揮軍北上』,直到『攻陷』兩大報業為止。」
這個故事或許很多人都聽過多次,從弦口中覆述一次,依然有趣。「這對編輯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影響卻大,一不小心,可能就要踩熄文學的幼苗,寫作的風氣就這樣建立起來。」還有與席慕蓉的交流。席慕蓉將詩寄給他,弦一一評點,去到最後,席慕蓉著他用紅藍顏色筆,寫得好的詩句便劃紅線,寫得不好的便劃藍線。
網絡詩歌絕處逢生
但詩在現代是小眾中的小眾。「從前的社會,詩魂就是國魂,中國人自小生活在韻文的環境中,寫詩是基本功,不寫詩的便不能稱為文人。即使不識字的鄉下人,也能出口便是韻文。」弦說,但事實是,來到現代,寫詩、讀詩、關注詩的越來越少,香港的詩集銷量,據說,不超過100本。
但弦依然樂觀。「詩的銷量不好是一向如此的,即使西方也是。但如鄭愁予、余光中、夏宇他們銷路就很好。即使是葉慈,也不見得比鄭愁予要銷得多。」
樂觀,也因為看到詩的出路。「現在的詩已經滲透到各種媒體,說故事的任務被電影、電視拿去,小說家學會說故事已經滿足不了讀者的要求,於是敘述詩化了;散文也詩化了,甚至商業廣告,也在用文學的形象去包裝。以前就只有一句『童叟無欺,貨真價實』,現在的廣告詞則整天都在變。」甚至中國外交部部長李肇星,也是詩人。
「詩本來好像沒有甚麼用處,現在看起來又好像挺有用的。」弦說,自己是生於報紙副刊蓬勃的黃金時期,當時還未有電腦及網絡搶去人民生活的焦點,「但網絡的出現,卻使詩歌絕處逢生了。」
他說起與一些遊走於網絡世界及現實世界的詩人的交往,如須文蔚、鯨向海:「他們都是網絡上活躍的人,主持網上的詩歌活動,也會把網絡上出現的好作品結集出版。」
但弦不用電腦不上網,他便留意結集後出版的作品。
女兒也寫詩
「雖然我不再寫詩,但我從來沒有離開詩歌的世界。詩歌、詩話、詩集編纂與推廣,一直沒有斷過。」還有,替其他作家寫序。「序言到了現代已經變成一種很花哨的東西,我覺得是不對的,我寫序言,是有心理準備的,自己有多大的能耐都寫出來。」
弦於兩年前便推出個人的序言集《聚繖花序》,他說:「我把它當作一件正事來寫,我對詩的思考、編輯生涯的思維,通通放在序言裡。」
但他的目光所及,都是外面的世界。寫詩話詩論,寫序言,甚至將一份份文學獎資料放進信封中寄給投稿的年輕人,在他們心中種下一點點文學的幼苗,卻沒有與自己的兩個女兒談詩論文,沒有教過她們關於詩的東西。
「但老大也寫詩。她在地下室裡,一種很封閉的狀態下寫。我知道時,她已經寫了兩年。」這成為他晚年最開心的事。女兒的詩集,名《流浪築牆》,筆名,是鹿苹。「我替她取的,取『呦呦鹿鳴,食野之苹』之意。」
雖然沒有刻意栽培女兒寫詩,一個詩人卻橫空出世。弦在溫哥華「種詩」,在香港「種詩」,在副刊上撒下許多文學種子,結的果實,卻是這無意獲得的最為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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