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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 火
郁風走了之後,應紅在《明報月刊》寫了一篇懷念文章,頗感人,題目是《春天來了,可你走了》,語帶雙關。北京中央美術館原定四月杪舉辦首屆「黃苗子郁風伉儷書畫展」,郁風卻等不到畫展的開幕,於四月十五日遽然而去,令人黯然神傷。
郁風逝世後,黃苗子閉門謝客。他在《郁風辭世說明》中表明不舉行任何告別儀式時,當中有這樣一句話:「記住她的風度、愛心、藝術,這就夠了。她是個魅力永存的人!」
郁風的魅力,除了上述黃苗子所言的幾點,還在於她耿直不阿。郁風雖然受到三叔郁達夫的疼愛,但在郁達夫與王映霞感情破裂後,郁達夫在《毀家詩記》一書中,對王映霞大加撻伐,把王映霞描寫成追求名利的涼薄女子。很多人對王映霞與郁達夫的離異,存有偏見。郁風對王映霞卻別有一番印象和見解。
她寫道:「……王映霞給我的印象不像我想像的那麼年輕,說一口杭州話,很會應酬,開起玩笑來也絕不會吃虧,衣著打扮在我這個女學生看來更接近於少奶奶型,穿一繡花鞋。這最初的印象與我後來的了解還是相符的。達夫生過一場大病,她盡心護侍,病後她每天炖野鴨、甲魚給他吃,她的確很會燒菜,也很會管家,三叔的收入全靠零星稿費,很不穩定。過去他向來是錢一到手,不是買書就是請朋友喝酒,很快就花光了。如今全由王映霞管起來,酒也不許喝過量,也是她的主意,重新把出過的書編全集,由北新書局重排出版,每月抽一定的版稅,保證了固定收入。」(《一個真正的文人——三叔達夫》)
郁風作為郁達夫寵愛的侄女,為王映霞秉公說以上的話,為世人對王映霞的負面印象扳回不少分數。美好的愛情,往往被視作創作的源泉,但是對於郁達夫卻恰恰相反。在郁達夫五十年的人生歷程,王映霞的出現,無疑是極大的轉折點。在三十歲以前,郁達夫在性與死亡中浮沉,不能自拔。可是,這個時期卻是郁達夫文學創作的黃金時代。他的第一篇小說《銀灰色的死》和成名作《沉淪》均是這一時期的產品。郁達夫稱:「性和死亡乃人生二種最基本的遭遇」。他曾患嚴重肺病,時常吐血。與此同時,性慾大熾的他,卻得不到真正的愛情,平常靠召妓自遣,當「清夜酒醒,看著我(郁達夫自己)胸前睡著的被金錢買來的肉體,我的哀愁、我的悲嘆,比自稱道德家的人,還要沉痛數倍。」
郁達夫這種頹廢的、自瀆式的心態,在他早一期的作品中流露無遺。所以當他遇到王映霞,便如沉溺者遇到浮木,要死死攫住不放。他曾對勸他離開王映霞的孫百剛說道:「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理智,哪裡還分辨得出是一時衝動還是永久感情。我只知道她是我的生命,失去了她,就等於失去我自己的生命。」李歐梵教授對於郁達夫癡戀王映霞的心理狀態,有剴切的見解:「一九二七年以後,在郁達夫寫的日記及他的生活中,有一個人物始終佔著支配地位,那就是王映霞。他感到他一生中第一次抓住了某種實質的東西——她那豐肥的體質和澄美的瞳人,自從《沉淪》以來,他們追求的愛的幻覺正在變為現實。」(《現代中國作家的浪漫主義的一代》)
郁達夫早期深感性苦悶和失落感,遇上王映霞,是他從性慾過度到愛情的轉折。這種性幻想的實現,使郁達夫如獲至寶,為了王映霞,他甚至要從此「斷絕如蛇如蝎的婦人們」。但是,郁達夫與王映霞結縭後,創作的源泉也流失了,流入他圓滿的情愛的生活中。他這一時期再寫不出小說了,只寫了一些雜文、隨筆、小品,如遊記、日記、雜感和一些舊詩。直到與王映霞鬧翻了,郁達夫又燃起熊熊的創作之火。他的《毀家詩記》,便被許為不可多得的佳構。
其實,郁達夫的率性和橫溢的才氣,在那個年代,也是充滿魅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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