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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瓜性寒味苦，有清熱解毒，清心消暑之效。
施友朋
我的學生美美果然獨具慧眼，於躁鬱濕悶翳熱時節，傳來也斯的《給苦瓜的頌詩》，頓有菜園風來瓜果香的提神醒胃。這詩入選中學的語文課程，我不知道有多少學生能真切的體會這首詠物詩的真味──儘管不少教師會帶備一隻苦瓜入課室，讓學生以各種感官進行品察：視覺、嗅覺、味覺、觸覺及聽覺。然後再切開苦瓜，讓學生觀察其內裡。然而，「老去的瓜/我知道你心裡也有/柔軟鮮明的事物」，年青的學子，會感悟老去的瓜那種孤獨嗎？他心裡柔軟鮮明的事物是什麼？
這真是言有盡而意無窮。詩人純樸的語詞，毋須道破此中真意，這便是文學的層次詩的境界。日本評論家鰂口安吾的《墮落論》有個很好的例子：
古老一池塘 青蛙躍入水中央 撲通一聲響
如果只看這一句，論誰都明白它是很純樸的語詞，既不會有人將它化為音樂演唱，就連青蛙躍入古老池塘的實際景象，也無法讓我們從這一句當中感受到任何心靈悸動。這句話，不存任何多餘的道理說明，只是單純表達著一個高昂的情緒。
言之無物 讀之有味
古老一池塘 青蛙躍入水中央 撲通一聲響 令人唏噓不已的 秋日夕陽
這一句和歌，是鰂口安吾從五十嵐力所著的《國語之誕生及其發展》名鰂中擷取出來的。如同五十嵐所述，芭蕉這一段俳句被人親切地加上了下一句，且非常明顯地是加入了一種感傷情懷和季節，試圖用以說明整句話的意境，只是這親切的下一句，結果卻完全扼殺了芭蕉的名句，使得它變成一句毫無意義的愚蠢詩句。
這真是醍醐灌頂！文學就是這麼一回事！要為什麼而寫都是廢話，你能夠用動人的文字說服我──依你的信念生存下去，活得過癮，不就是達到文學的目的？陳義過高的口號是用來戰鬥的，言之無物，讀之有味，難道就不是文學？為什麼要把人生的層次推得那麼高不可攀？詩人佩服苦瓜的沉默，「把苦味留給自己」，此種高層次的藝術精神需要讀者本身的學養與經歷去體味；詩的最後一段點出苦瓜值得「頌」的基因：在田畦甜膩的合唱裡/堅持另一種口味/你想為人間消除邪熱/解脫勞乏，你的言語是晦澀的/令我們清心卻明目/重新細細咀嚼這個世界/在這些不安定的日子裡還有誰呢？/不隨風擺動，不討好的瓜沉默面對/這個蜂蝶亂飛，花草雜生的世界
這樣的結局真是韻味無窮，文簡而意多，所謂「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我喜歡苦瓜的堅持，我喜歡它為人間消除邪熱，有道是夏日佳蔬苦逾甘，李漁說：吾謂飲食之道，膾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漸近自然也。筆者未能疏遠肥膩，夏日尤嗜苦瓜──以豬肉、蝦仁、土魷同剁碎作填料，加蒜頭、豆豉炒著吃，此道「釀錦荔枝」，夏天以之佐膳，據云可收清涼消炎之效。在酒樓茶室，我總愛叫一碟豉椒涼瓜牛肉飯炒底，佐一杯少甜的凍檸茶，燠熱天時之絕配也！
粗糙精緻 另一種美
其實，齋食並非不吃肉食，而是指佛家子弟中午以前所進用的食物；因為午後是禁食的，倘吃了就不是清淨的身心了。《大乘衍義》說：潔清故名為齋。小乘的戒律也只禁止過午進食，並不禁止吃乾淨的肉。已故食家汪曾祺（1920-1997）認為肉食者不鄙，使我這食肉獸稍感寬慰，他老人家生前最愛獅子頭、鎮江肴蹄、乳腐肉、腌篤鮮、東坡肉、霉乾菜燒肉、白肉火鍋、烤乳豬。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篇「苦瓜是瓜嗎？」他從石濤的畫知道苦瓜的狀貌，迨到了昆明，一看，才知是癩葡萄。
苦瓜表面雖疙瘩連連，詩人表白：「我卻不會從你臉上尋找平坦的風景/度過的歲月都摺疊起來」。實物的苦瓜，不一定要是白玉──「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瑩」，讓詩人「笑對靈魂在白玉裡流轉/一首歌，詠生命曾經是瓜而苦」。汪曾祺說他的伯父每年都要在後園裡種幾棵癩葡萄，不是為了吃，是為成熟之後摘下來裝在盤子裡看著玩的。粗糙相對精緻，是另一種美，醜女可以大翻身，我信！「心能同水月，骨自帶煙霞，有些美，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像「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枯荷的美，透過雨聲，足以令人神馳千里！
把苦澀藏在心中
把苦味留給自己
這樣的人生，雖苦，卻有味道！那樸拙──是種大美，當你有足夠的人生閱歷，才會領略生命的本質，原就不可以太精緻完美。此刻，讓我以閩南的鄉音，在心底默誦一遍詩人給苦瓜的頌歌。今晚吃什麼？
還不容易──先來個涼拌苦瓜，再來個苦瓜炒蛋，咦，怎麼沒肉？哈，別著急，還有個苦瓜熬肉排湯呢！
吃得苦中苦，方為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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