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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誠龍
清朝嘉慶年間出的最大新聞可能是查辦和珅了,按我們最喜歡的總結方法,和珅算是創造了幾個「最」的:級別最高,數額最大,影響最廣,還要加上一個涉案人數最多。按理來說,辦了這麼大的案子,應該引發官場「大地震」的,但是沒有,天空中劃了一個大閃電,響了一聲大炸雷,之後是陽光燦爛,皇恩普照,不僅普照大清良民忠臣,而且也普照大清貪官污吏,大家依然該幹嘛還是幹嘛去。
和珅這麼大的案子,誰也不敢捂,誰也不敢頂的,除了皇上。實際上也是,這案子由皇上親自操辦,親自定奪,親自定調,皇上親自簽字列舉了和珅二十大罪狀,同時宣佈了最後結果:「加恩令其自盡。」本來呢,大家都認為,像和珅這樣的大貪污犯,「昧良負恩,予以凌遲罪所應得。」所謂凌遲,就是千刀萬剮,但殺人無數的嘉慶帝這時忽然要講「人權」了,要給和珅一個「完屍」,所以要「加恩」,所以「令其自盡」,當然這種「人權」也只有和珅等帝國「領導官員」才能享受,正如那種非常人道的「注射式」死刑只適合於「罪大惡極」者,其他偷雞摸狗的「下三濫」只可喀嚓一聲割下頭來。嘉慶不但對和珅講人權,而且對他所有的官員都講人權,與和珅的處理結果一同宣佈的是對所有官員的安撫:「朕所辦止一和珅耳,今已伏法,諸事不究。」除了和珅這一「小撮」,不,這「一個」,是個腐敗的官員之外,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員都是好官員。
但是,像和珅這麼大的案子,絕對是個浩大的工程,不是一個二個人所能辦得了的,幾乎所有的腐敗的案子不是一個人所能辦得到,腐敗是一個工程,大腐敗是大工程,小腐敗是小工程,每個工程都需要許多人「通力合作」,和珅在位幾十年,在官場上慘澹經營了幾十年,盤根錯節,成網成麻,串在他這根線上的螞蚱無數:從他這裡買了官當的肯定不止百數,而向他行賄者更是成百上千,當他耳目的當他狗腿子的當他做倀之倀鬼的,數不勝數。但殺了一個和珅,其他人就沒事了嗎?和珅賣出去的官帽一頂也不「召回」了嗎?以公款向和珅行賄的官吏一個也不追究了嗎?那些為和珅作倀的倀鬼一個個平安無事了嗎?內閣學士薩彬圖迂腐得很,硬是想不通,還要挖眼尋蛇打:「據奴才所知,和珅還有埋藏金銀的大地窖,雖然卿憐已自盡,但其香蓮、蕙芳、盧八兒、雲香尚在,請皇上將其交與奴才提審。」
這個薩彬圖,以丫頭來說事,要將這個案子「深挖」下去,要牽連不斷地把這個案子所有涉案人員連根拔出來。結果呢,和珅案子的其他涉案人一個也沒拔出,反把自己賠進去了,嘉慶皇帝勃然大怒:「薩彬圖真是無識之徒,斤斤計較和珅之財,非但不知政體,亦不知朕之本意。著交刑部嚴加議處。」處理確實也是挺嚴的,薩氏被「雙開」了,開除了職務,開除了工作,被革職罷官。
挖大清帝國牆腳的貪官污吏既往不咎,補大清帝國爛牆的忠奴良臣「嚴加議處」,真是想不明白。
其實這其中沒什麼想不通的,嘉慶帝與薩彬圖站的角度不一樣罷了,嘉慶是個政治家,他考慮問題從政治出發,政局要穩定,官員就不能動,尤其是大面積的官員不能大面積地動,官員腐一點敗,貪一點錢,算什麼?大不了,算上「行政成本」算了。不知道是想當然的思維使然,還是有什麼「歷史」教訓使然,皇上們幹其他事情愛使斬草除根這一招,但對反腐敗呢,不太愛連根拔,好像這麼做,就會把帝國也拉倒。腐敗腐敗,腐者難得敗,腐而不敗,真是腐而勝?叫「腐勝」得了!
而薩彬圖呢,也許是從法律出發的,大清的法律規定「伸手必被捉」,只要你敢搞腐敗,不管是誰,不管涉及到哪一級,都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哪能讓腐敗者大搞腐敗而高枕無憂?在大清的法律條文,大貪有大刑侍候,小貪有小刑侍候,難道腐敗也要「抓大放小」嗎?因為薩彬圖沒與嘉慶帝「心往一塊想」,沒有與領導保持「高度一致」,所以他被「嚴加議處」,真也是「罪有應得」。
在中國,「王子」犯事與「庶民」同罪的情形大概相當少見,要麼是殺雞儆猴,要麼是殺猴儆雞,殺了雞,就不殺猴了,殺了猴就不殺雞,好像雞猴同時殺,則「國將不國」,成不了叢林「動物世界」。
結果是殺雞不儆猴,殺猴也不儆雞,殺雞的時代猴子自在逍遙,殺猴的時代雞也逍遙自在。大鬼小鬼都不是什麼好鬼,但因為老百姓沒什麼機會與大鬼打交道,所以總覺得「大鬼好說,小鬼難纏」,碰到和珅那個年代,老百姓即使覺得小鬼難纏,恐怕還得耐住性子與他們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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