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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影:洪永起 作者舊照摘自《世紀巨變九十回顧》一書
「I can't plan my future.(命運是不能自己計劃的)」92歲的甘尚武,昔日「南天王」陳濟棠秘書,以九秩高齡回顧自己一生,出版《世紀巨變九十回顧》一書。從香港返內地參加抗日戰爭、經歷國共內戰,赴南洋執掌南順集團,老人家回顧起來,無限唏噓。
新書出版,甘尚武日前來香港辦討論會,同行的有他的獨子甘明仁。
記者請他們父子坐在一起,輕鬆聊天,不用理會鏡頭。父子兩人依偎著商量:接下來行程怎樣,安排如何,兒子細心聆聽。甘尚武其後卻嘆了口氣:「可惜他學了數千個中國字,沒用,都忘記了。」
請了補習老師來教,要忘記的,也勉強不了;不想忘記的,午夜夢迴總會想起。
「至今我仍然很懷念當年那段日子。」懷念的,是甘尚武跟隨陳濟棠時,在重慶經歷日軍日夜轟炸的日子。「那年頭生命危在旦夕,但令人難忘。」
懷念的,還有老父甘兼萬。他讓兒子回內地參加抗戰,卻又擔心兒子生死;烽火連天的日子,甘尚武經常接父親來函,囑他覆信報平安。
甘尚武在剛出版的書中,談時代,述事業,鮮少著墨父親甘兼萬,或老來得子的甘明仁。但淡淡然的筆觸,掩不住父子之情。
甘尚武1915年香港出生,自幼在華仁書院和英皇書院讀「番書」。「父親認為香港這地方,英文很重要,把我轉入英文學校。」他說。
他的成長期,父親的影響十分巨大。甘尚武後來在書中描述,父親顧念他總有一天會回內地做事,應該進修中國文學,便另聘教師私下教他古文。
父親想我回內地
「我最喜歡五柳先生陶淵明,還有韓愈、蘇東坡的文章。」回顧前塵,早已退休多年的甘尚武,閒時仍會捧起自己喜愛的古文慢慢地讀。
甘兼萬精通國學,甘尚武自小接觸的,亦是《論語》、《孟子》、《左傳》等古書。後來在香港大學讀理科,晚上仍找老師補習中文。
1937年「七七事變」,甘尚武身在內地。這邊是蘆溝橋掀起戰火,那邊是香港大學學生會的觀光團,遊蘇杭,品龍井,到上海十里洋場,光怪陸離盡收眼底。7月7日觀光團到濟南,同學買來報紙,偌大的標題「日本攻打蘆溝橋」,其後眾人繼續風花雪月,到曲阜看孔廟,登泰山觀日出。後來甘尚武和友人許應輝要到北平(北京)去,卻滯留天津,才知道戰事早已蔓延。
這次北上之旅,讓甘尚武下定決心,畢業後回內地參與抗戰。
父親支持嗎?「他嘴裡沒說,心裡同意。」甘尚武說。甘兼萬是科舉制度下成長的文人,曾任廣東信宜縣和羅定縣兩個縣的縣長,因軍閥割據,政局動盪,遂棄官從商,在香港經營旅店。
逃難式蜜月
甘尚武1939年回內地,適時中國正戰火連天。「命運是不能自己計劃的。」甘尚武說,「只能接受命運擺佈。戰爭時人人生命朝不保夕,誰會知道自己明天會怎樣呢?」在這種情況下,甘兼萬對兒子的最大支持,是尊重他的決定。
後來甘尚武經姑丈林時清介紹,到陳濟棠主事的農林部工作,成為「南天王」秘書,從抗日戰爭到國共內戰,他的前半生便在戰火中渡過。「日本人炸重慶時,父親很擔心,時時寫信給我,看我還在不在人世。」擔心歸擔心,甘兼萬卻沒有勒令甘尚武退出火線。想不到香港亦同遭戰火洗禮。
「後來甚至結婚、蜜月,都在戰難中。」甘尚武回憶起來,樂觀地笑說:「那根本就是逃難蜜月。」
1944年日軍不再空襲重慶,甘尚武請陳濟棠為自己證婚,婚後回故鄉,與逃難到鄉間的父母相聚。「父親性喜種花弄草,在屋旁開種一個果園,生活得很舒適。」看似人間天堂卻是短暫的。與妻子到雲南度蜜月,卻遇逃難潮,本是風光旖旎的蜜月,成為另一次大逃亡。
兒子不懂中文
甘尚武年過40,獨子甘明仁才出世。甘尚武醉心事業,其時已是大馬南順企業的掌權者。甘兼萬自幼要兒子修國學,讀中文,聘請教師到家私下補習,甘尚武亦替兒子請來補習老師:「他學識了幾千個中文字,但一直不用,都忘記了。」孫女也讀過相關的中文課程,同樣沒有使用。
家人居於美國,中文似乎來到他這一代,便斷了。後人努力重拾先輩的脈絡,卻怎麼也無法與前人接軌。甘尚武要寫回憶錄,85歲動筆,也從英文開始入手。
「本想用英文寫的,但寫了大半後,改用中文。」寫寫改改,大半世紀的歷史,濃縮於7年之間完成。「主要考慮的,是希望中國的朋友可以看到,知道他們前人經歷過一個怎樣的時代。」有了中文版,便想出英文版,翻譯工作正進行,期望年底面世。
「命運帶我走到這一步。以前自己有冒險精神,有機會接近一些高級人物,可以到美國生活,接觸世界的思潮。」老來,甘尚武仍然忙碌:「但說不出到底在忙些甚麼。參加音樂會,看看書,與朋友聊聊天,每天都很忙。」還忙於看關於中國的新聞。
「我最懷念的,還是抗戰的那段日子,常常會發夢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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