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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
趙元三
文革前的短暫解凍時期，文藝部決定探訪一些冰凍中的文化名人，即因反右派及其他政治運動被打入冷庫的文化界長輩，其中有劉海粟、林風眠等。
劉海粟是我國當代畫壇的老前輩，青年時代旅居歐洲，創美術專科學校於上海，在黑暗社會和黑暗畫壇的重重包圍中，獨具膽識，在深入考察東西方繪畫的基礎上，站在世界藝術的巔峰，俯瞰東西方繪畫的潮流，融合中西，去粗留菁，古為今用，成為最早的推陳出新的藝術探索者，二十世紀中國美術史上的藝術大師，現代繪畫的先軀人物。在美術教育中首倡油畫系學生用人體模特兒寫生，被軍閥孫傳芳通緝。1952年任華東藝術專科學校校長。1957年，因提出繪畫不應概念化，領導應懂業務等，被劃為右派分子，撤校長職務，一直閉戶蟄居家中。
那天，我們敲開盧灣區一處樹木掩映的小洋房，出來迎客的是他的夫人夏伊喬女士。夏女士也是畫家。夏引我們進入劉的畫室兼會客室，稍事寒暄後，坐定。我們先問「劉老身體怎樣?」「是否還作畫?」他說，1958年，在南京突然中風，經醫院搶救，稍緩，回滬養病。那年六十二歲。以後兩三年，手不能握筆。以觀摩藏畫為消遣，其間曾到上海博物館觀摩歷代繪畫真跡。直到1960年5月試握管作畫《牧牛圖》，畫了數月才完成。1961年病癒，作國畫《牡丹》《墨梅》《廬山青玉峽》，油畫《花卉》《黃山天門坎風雲》等。邊說邊示意夫人夏伊喬女士將自己新近畫作一卷若干幅一一打開給我們觀摩。我看後覺得功底圓熟，運筆遒勁，著色天然，神韻飛揚，的是大師作品。惟有些部分筆行不甚流暢，乃因手力終未完全恢復之故也。
海老對我們說：我已活了大半輩子，遇到過不少風波，但都泰然處之，平安度過。我的主要依托就是觀畫、觀字，作畫、寫字。書畫是我一生的最重要的使命。想給今人後人多留些墨跡罷了。我早過了耳順之年，現正向從心所欲不逾矩逼近，一切都隨其自然，所以我的心情是坦然、舒放的。海老這番話明顯是暗喻被錯誤打成右派以後的境況和心緒。在他的《墨梅》上題有「不是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這正是海老人格的自我寫照。
海老的達觀同他的長壽關係重大。「文革」中有人告訴我，紅衛兵毀掉他不少字畫，我實在為他惋惜。但他自己卻並不悲觀，反而牛勁作畫、寫字。白天挨批鬥，晚上回來，叫夫人望風，照樣畫畫寫字。每晚他要寫幾個特別的字：「不要發脾氣，要爭氣。」他在一幅畫上題款：「看庭院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捲雲舒，問心無愧」。這是他從反右派後直到「文革」中一貫的心境流露。
「文革」後劉海粟訪問日本，在名古屋慶祝中日書道會成立五十周年，首相中增根康弘問他：「你在文革中吃了不少苦，怎麼還這樣長壽？」他說：「各打各的仗，紅衛兵有一套，我也有一套。我每天晚上畫畫、寫字、看唐詩、作詩，其樂無窮。」常州和上海的劉海粟紀念館我都看過，我深深懷念這位達觀的藝術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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