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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必之 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
大家有沒有留意過下面這個現象：我們會把粵語中的「怕你」(拿你沒辦法) 讀成「扒你」、把「已經過去喇」(已經過去了) 讀成「已經果去喇」。為什麼在這些情況下，「怕」、「過」的讀音都要改變 (正確一點說，是變調) 呢？年青的朋友也許不知其所以然。年紀大一點的，應該會把這個「變調」和「咗」的脫落聯繫起來。從語言學的觀點說，「扒你」來源於「怕咗你」、「已經果去喇」來源於「已經過咗去喇」。「咗」是個常用的虛詞，容易發生語音磨損。當它整個音節脫落了以後，前頭的那個字 (通常是動詞) 便要發生變調。這是一種「代償」的形式。事實上，「變調」和「咗」的互換並不限於上述兩個短語。大部分連接動詞的「咗」，都可以用「變調」代替。「𠳓咗覺」和「粉覺」、「放咗吽v和「晃佢」，在四十歲以上人士的耳朵中，聽起來大概沒有什麼語義上的差別。他們可能只會覺得，「粉覺」和「晃佢」比較「老套」，「𠳓咗覺」和「放咗吽v比較像從年青人口中說出來的話。
「騎住匹白馬」變為「茄匹白馬」
去年年底，一位研究粵語歷史的朋友，替我影印了一份寫於1900年、關於廣州話變調的文章。文章用英文寫，作者是一位叫陳禎先的中國人。陳氏一方面努力說明各種變調的形式，另一方面提供了大量生動的例子。我拿今天我們說的廣州話跟文中的例句比對了一下，馬上發現到幾個相當有趣的現象。首先，如果省掉「行咗去咯」、「抬咗去咯」這一類短語中的「咗」字，「行去」和「抬去」都要變調。而在今天老派的廣州話中，「去」字是不需要變調的；第二，虛詞「住」也可以以變調代替。陳文所舉的其中一個例子是「騎住匹白馬」，它可以省略為「茄匹白馬」。現代的廣州話，不論是老派還是新派，都沒有這樣的說法；第三，今天廣州話變調的調值，基本上和陰上調相當 (即「扒、果」的聲調)。但一百年前，變調的調值分好幾種，由「咗」字之前那個字的聲調決定。一百年，在歷史語言學家的眼中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時間。但廣州話的變調，竟然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出現了上述種種變化。
我曾經有過一個「超現實」的幻想：讓一群以廣州話為母語的人，住在一條偏遠的村子裡，不能跟外界溝通。二、三十年之後，把他們釋放出來，看看他們對城市裡的廣州話有什麼反應。當然，上面的「計劃」完全是個空想。幸好，文獻的記錄，在某程度上填補了這個空想不能實現的遺憾。今天我讀陳禎先的文章，就彷彿聽到一百年前種種光怪陸離的變調。隨著時代的進步，生活的步伐變得更加急促，語言演變的速度也有所加快。年輕的一代，會慢慢不曉得什麼是「扒你」、「已經果去喇」，而我們雖然跟他們活在同一個城市裡，但也不太懂什麼是「屈機」、「怒hea」。原來這是研究廣州話演變最好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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