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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大學中文學院 鄧昭祺
一般人日常接觸到的唐詩,大都是《唐詩三百首》、《千家詩》等選本所收錄的幾百首。其實在數萬首唐詩中,還有大量很值得細心閱讀的作品。它們除了在文學藝術方面有一定的成就外,在思想內容方面也豐富多姿:有的揭露了唐代政治的內幕秘聞;有的歌頌了大唐帝國的豐功偉績;有的預示了唐家社稷的慘澹收場;有的諷刺了貪官污吏的橫徵暴斂;有的反映了平民百姓的艱苦生活;有的描繪了騷人墨客的風流韻事……
《大唐碎片──唐詩裡的歷史》的作者,熱愛唐詩,從《全唐詩》中發掘出四五十首鮮為人知卻很有價值的作品,呈現在讀者眼前,大大擴闊了我們閱讀唐詩的視野。這些詩篇,雖然大部分都不算是一流作品,卻為我們提供了唐代歷史的第一手資料,尤其是那些令人驚心動魄的宮廷鬥爭和波譎雲詭的政治恩怨。
本書的重點並不是為這四五十首詩作詳細的註解評析,而是以「借詩讀史」的方法,敘述關於詩篇「前前後後的一些小故事」(第79頁)。這些「小故事」,很多都和唐代的國運息息相關,這一點我們大概可以從詩篇的作者推斷出來,他們包括了唐太宗李世民、太宗妻子長孫皇后、太宗妃子徐惠、唐高宗、武則天、章懷太子、唐玄宗、唐文宗、唐宣宗等。
本書從唐太宗一直說到篡唐自立的朱溫,敘述範圍差不多涵蓋了整個唐代。作者挑選的歷史故事,全部都極具吸引力,加上他文筆流暢,用語幽默詼諧,所以就算害怕閱讀歷史書的人,翻開本書,也會有不忍釋卷的感覺。例如,講述章懷太子的一首《黃台瓜辭》時,作者細訴滅絕人性的武則天如何殺害親生兒子的慘劇;借宋之問的《題張老松樹》詩,他又描述厚顏無恥的詩人毛遂自薦地想去當武則天「男妃子」的醜劇;在解讀晚唐詩人薛能的《籌筆驛》時,作者亦指出狂妄自大的詩人如何上演一齣詆毀諸葛亮的鬧劇。
作者用公正持平的態度研讀歷史和唐詩,不因人廢言,故此書中也選錄了一些大奸大惡的人的佳作。例如,唐僖宗時任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觀察使的高駢,濫殺西川兵將和他們的家屬,無論老幼孕病,全不放過,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狂魔,但是作者卻選錄了他的一首寫得十分雅致的《池上早春》。唐玄宗時的宦官高力士,一般人都認為是禍國殃民的大壞蛋,但作者卻從史實中找出根據替他翻案,並且介紹了他的一首寫得相當不錯的《感巫州薺菜》。此外,作者也不拾人牙慧、人云亦云,純粹因為詩人的名氣而對他的作品胡亂吹捧。他在書中雖然選錄了收入《千家詩》的兩首杜甫詩──《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二首》,卻認為它們都是老杜寫得很差勁的作品,因為它們只不過是應景之作,內裡一點感染人的東西也沒有。他毫不客氣地批評《千家詩》是個「實在太爛」的選本(第92頁),而它的編者是個腦子進了水的糊塗蟲。
作者善於使用各種不同的修辭手法,尤其是比喻。例如,在討論李白和杜甫詩藝時,他將李白的詩才比作「獨孤九劍」,非天分極高、聰明過人者難以領悟,但一旦領悟,便威力無比;臨敵之際,隨性揮灑,妙到毫巔。而杜甫的「武功」似乎學自全真派,早期進境極慢,但隨著功力的不斷增厚,卻越來越強。這些生動妥貼的比喻,大大增加了讀者翻閱本書的趣味。
書中也有不少一針見血的警策句子,例如:「對於帝王,詩做得好,不如天下治理得好。作為帝王,嚴謹理智是最重要的,詩人的浪漫和衝動是要不得的」(第3頁);「在唐代當太子,實在是再兇險不過的職業」(第98頁);「歷史上的忠奸善惡有時候很模糊,有時候顛倒,很難完全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第123頁)。這些句子,值得讀者細細咀嚼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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