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寫板：哥頓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8-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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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圖：江記

葉愛蓮

　茉莉這天下班，午夜回到家中。在門前脫掉鞋子，放下沉重的皮包。抬頭看到白色信筒裡擠滿信件。那是一個精緻的木信筒。漆上白色，木上繪有玫瑰花。茉莉媽媽的眼光獨到。然而這家裡的人都是懶惰成性的，也沒有聘幫忙打掃的家務助理，於是，信件一直放在信筒裡，跟其他傳單混在一起。

　茉莉把信件拿在手中查閱。弟弟的、媽媽的、茉莉的、哥頓包的。

　給哥頓包的信，大概是一封銀行寄發的傳單。信封面上印有地址和收件人的姓名。地址是茉莉的住址，收件人姓名是：Gordon Pau。

　搬到屋蘭士里三年多。哥頓包大概也離開這所老住宅四年了。茉莉從來沒有見過哥頓包。聽媽媽說那是個在大陸工作的中年男子。

　茉莉腦海裡沒有哥頓包的臉。她站在門前，窗簾在一旁沙沙作響。母親忘記關窗。那一列偌大的窗，是媽媽一直不願意賣掉老房子的原因。他們搬走了，又搬回來。其間哥頓包住在這裡四年。而四年前，他已經搬走了。然而如今，他們仍偶爾收到寄給此人的書信。

　但茉莉記起起的是另一個哥頓。吸引她的是白信封上以電腦列印的英文字：Gordon。他們有著相同的名字而已。

　她把信件放回木筒內。她累了。她聽到窗簾沙沙作響。她跑去把窗關上，然後陷入回憶。

　哥頓唐。男子後來告訴茉莉說她叫哥頓唐。

　茉莉卻早早告訴男子，報以一切真相。我叫白茉莉，那是我的真實姓名，我在醫院的腫瘤科工作，我是一名護士。

　他們曾經站在那列偌大的窗前接吻。

　哥頓唐原來不叫哥頓唐。他有其他的名字。茉莉肯定他姓唐。因為伊甸酒店職員把他的身份證還他時稱他作「唐先生」。茉莉莞爾，在心裡記住，他姓唐。

　每次他打電話給茉莉，開口總是說，喂，是我。而茉莉就知道是他。夏天，下午四時，他駕車到醫院接茉莉下班，茉莉問他，你不用上班？他回答說，是，暑假，不過有時也要回學校去開會。茉莉知道他是中學教師。他說，他不能讓人知道自己背著女友偷情。

　認識自網上聊天群組。哥頓唐以不同的假名字認識不同的女子。最後，他認識了茉莉，原因是，哥頓就住在柏道，與屋蘭士里為鄰。哥頓唐說，我第一次遇到住在附近的女子。第一次，他向茉莉自稱為邁克，有時他又向她自稱雷蒙。記性不賴的茉莉微笑，她意識到所有名字都是假的。

　她不拆穿他。他把本田小汽車駛到灣仔半山的中校，那憂鬱的私家小山路沒有路燈，被深邃墨綠的樹木包圍。他把車停在學校前的平地，不遠的地方就是學校的小教堂。自稱雷蒙的男子親吻茉莉。他抑壓著動作吻她，吻她的鼻尖、嘴。手一直放在她的手上，然後向她的腿移去，向她的身體移去。茉莉無法反抗。空氣凝住。他們做愛。在汽車上，茉莉抱著男子的臉，像貪婪的小狗吃蘋果，一口咬下去。說不上動魄驚心，事情的發生理所當然。刺激、輕鬆、而漫無目的。

　茉莉不愛他。茉莉看不起他。茉莉覺得虛假。他們在街上走，不會拖手，一前一後走在路上，像陌路人。後來，他主動上前拖著她的手。但她不願意被他牽手。有時，他們趁唐老太睡著時，偷偷到哥頓的家裡去做愛；當白家的人出外旅遊，茉莉也會把哥頓帶到家裡，於是他們就在窗前接吻。但茉莉就是無法愛他。

　上班，她的工作總是重覆地核對病人的名字。剛入院的，出院的，吃藥的，進手術室的，剛死的。茉莉很厭倦，她累得沒有力氣談戀愛。下班，哥頓唐有時前來。但他告訴茉莉，我是雷蒙。茉莉就要生氣了。她說，我不會再見你，因為你沒有名字。他不說話。茉莉說，請你送我回家。

　茉莉看到他揚起車匙，打開車門，上車。茉莉看到車匙的扣子上刻著名字：Gordon。

　他說：我叫哥頓唐。

　對茉莉來說，溝通再也沒有必要。但哥頓唐說：那麼，有天我死了，你讀到報上的訃聞，也起碼知道那個是我。

　茉莉再也無法回憶關於哥頓唐的其他事情。她站在窗前，像個漂亮的女伶，在大窗子前脫掉鞋子。電話響起，她一邊拉著皮包返回自己的房間，一邊接聽。

　「剛回家嗎？」陳傑來電。

　「是，診所裡有些文件要處理，所以工作晚了。明天還要準時九點半應診。」

　「明天幾點下班？」

　「如果醫生不遲到上班，就可以準時下班。」

　「那倒好……茉莉……」

　「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