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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翁靜晶
電視上，看到過往在法律學院的一位導師，勾起了不快事；講起這事，還得細說從頭。
那一年，正值香港回歸在即，有關《基本法》的辯論，進行得如火如荼；除此之外，更有《人權法》該否訂立的爭論。大學的憲法課程，也少不免會涉及這時事問題。
只不過外籍的講師，本身有其一定的政治立場，對待華人治港，壓根兒並不看好，然而作為學者，當然亦得尊重學術自由、思想自由、發表自由等種種原則，於是也循例向學生作出保證，強調任何不同的政治理念，只要能找到相應的法律理據支持，老師不會對論點設下限制。
換言之，在考試卷上，羅列出正、反兩面的考慮，最終認定什麼立場，亦不會因為政治取向而影響分數。正式考試之前，有一次模擬試，其中一條主要題目，乃是「香港應否訂立《人權法》？」。
回答這問題，也就要先循歷史分析。英治百年，英方從未正視香港人權，臨別才匆匆立法，不期然使人懷疑其背後目的，更何況英人每撤出殖民地，必興一番風雨；印度當年的大亂，就是絕佳例子。
這答案，與導師一貫所灌輸的方向，走了相反路線；一紙模擬試卷，得到「丙」級評分。同學得知原委，不忘好言相勸：「勿意氣用事，順著老師的思路，對香港未來的管治，以及一國兩制投下『不信任票』，否則這科目，將會拖垮你清一色的甲等成績！」
為此，我做了一件埋沒良心的事。在正式考試的時候，對同一條近似的問題，雖然寫上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法律理據，但卻將政治立場作了一百八十度顛倒，把英國人捧到天堂的位置，中國人推往了地獄……
結果，我取得了法律學院歷來最好的成績。公佈分數的那天，老師還親自致電「道賀」說：「這篇文章，作為你的導師，我也自愧於箇中那超乎意料的論點，我為你感到自豪。」
最高的學術榮耀，換來是難以原諒自己的罪咎，及畢生的奇恥大辱。
從這天起，我發誓不再為「滿分而折腰」，不再會礙於外來的壓力，彎弓我華人的腰骨。
碩士學位，我再修憲法，在另一位導師的口中，又聽到了熟悉的承諾：不會因為政治取向而影響分數……這回，換了是黃皮膚的老師，我能夠相信他嗎？
事實卻證明，並非學生相不相信導師的問題，而是導師希望學生相信些什麼。
背脊上的罪咎像骨刺般，迫使我直立起腰骨。課堂上的討論，往往變成了與導師的爭論，相信自己的同胞、支持國家的政策，似乎令可以容身的空間，越來越狹窄，直至那份畢業論文被打上了「丙」級，一場茶杯裡的政治風波，才終告結束。
但這回，我卻得到了「心安理得」的救贖。 電視上，再又看到那久違的臉孔，依然是一副堅定不移、反對政府的臉。依然，我仍不苟同他的立場，然而他亦不會再有機會聽到我當場反駁的討厭聲音，又或者，他根本從來沒有將任何異見聽進耳朵去。
什麼是憲法精神，什麼是人權自由？不快之處，是我曾經迷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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