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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必之 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
人們經常都有一個錯誤的印象，認為「學術研究」就是把人關在象牙塔裡，面對一堆死材料，作一些看似高深但毫不實用的分析 (人文學科尤其如是)，又不跟圈外人交流。從事「學術界」的人，彷彿都是活在另一個世界裡。
研究源於生活
作為一個研究語言學的人，我需要強調：語言學的研究一點都沒有脫離現實。相反，它跟我們周遭發生的事情息息相關，因為它研究的正是人類生活必不可缺的語言。
兩星期前，我和幾位研究粵語的朋友吃晚飯。這幾位朋友都有兩個共通點：熱愛自己的研究事業、對社會上各階層 (由親戚朋友、同事、樓下的小販，到電視熒幕上見到的達官貴人) 所用的粵語都有非常敏銳的觀察。我們在品嚐美酒和佳餚之際，話題很快就轉到粵語去。這次提出問題的是正在唸博士的K君。「你會不會對理髮師說：『的頭髮剪長咗』呢？如果你是理髮師，你會怎樣理解這句話？」「我不太接受『的頭髮剪長咗』。頭髮只能越剪越短，不能越剪越長。」S老師對這句子有點懷疑。奇怪的是，其餘的座上客 (包括我自己) 都覺得這個句子合乎粵語語法。語感這東西，部分源於天生，部分得益於後天的培養。我們不會因為大多數人的意見跟自己的不同而覺得羞恥。然而，對於怎樣理解這句話，各人卻有不同的意見。有的認為，「剪長咗」是比預期中要剪多了。也就是說，依然留在頭上的頭髮實在太短了。另外幾位的意見剛好相反，認為「長咗」是形容頭上的頭髮。照他們的理解，如果對理髮師說「剪長咗」，就是嫌剪得太少。我記得這場沒有火藥味的「辯論」好像沒什麼結論，但我們都為找到這個語言現象而感到興奮 ——也許它日後會成為我們研究的素材。
涉補語賓語 反映說話人的認知
類似的聚會，一年之中大概有好幾次。除了見見老朋友外，也是學習粵語最佳的機會。我們的母語不就是粵語嗎？幹嗎還要學？正因為它是我們的母語，我們對它太熟悉了，所以很容易會忽略一些細節，而那些細節對於理解這種語言其實是十分重要的。例如「剪長咗」、「剪短咗」，就牽涉到語法上所謂補語和賓語的關係，反映了說話人對事物的認知。如果拿它跟別的語言比較，一定會有新鮮可喜的發現。我們研究的材料，超過百分之九十的香港人每天都在使用著。而我們的工作，就是把這些材料背後依循的規則都發掘出來。為什麼一句話可以這樣說，不可以那樣說，都是我們需要知道的。
在這篇文章收筆之前，收到B博士討論「三十蚊個」(三十塊一個) 的電郵。他問：「為什麼粵語可以說『三十蚊個』，而普通話必須說『三十塊一個』呢？」看來一場討論粵語量詞功能的辯論又要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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