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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Tina Ko
果 林
簡介：嶺南大學中文系研究生
海鷗生產於上海。海鷗出現的年代還沒有單鏡反光相機，只有雙眼相機，顯示屏反映的畫面左右顛倒。小蓓眼前的顯示屏沾上發霉的黑點，鏡頭卻完好無缺。她拉下快門，扭動旋鈕，新娘的笑容和紗裙通過陽光和陰影刻在菲林上。拍了一整卷菲林，小蓓收起海鷗，取出數碼單鏡反光機，裝上人像鏡，再次把鏡頭朝向新娘。
一，二，三，冸嚓。
「新娘，不要望鏡頭。一，二，三。」小蓓總往在二和三之間按下快門，盡量在笑容僵硬以前捕捉表情。小蓓從顯示屏看新娘的一個比一個生硬的笑容，再次證實婚姻是一場試煉，至少，在情感考驗之前，必先經過毒熱陽光的洗禮。趁新人忙著補妝、抹汗，小蓓檢查記憶卡，嘆息記憶卡上又添八百多件影像垃圾，即使未必與他們長伴終老，這堆只有記錄用途而毫無質素的影像至少會陪伴他們好一段時間。四時的陽光拉出長長的樹影，長如新娘的裙襬，不斷生長。小蓓再次拿起相機作光影測試。
冸嚓。
陽光、樹影和裙襬都變成數碼影像，好比小蓓舊居附近的樹。舊居已清拆，除了樹王被搬到大型公園，其餘都變成廢棄物，與廚餘、建築廢料、發泡膠一同被送到堆填區去。小蓓每次重溫舊居，都得走到博物館去。
博物館的歷史圖片大都出自小蓓的手筆，連小蓓都驚訝博物館闢出的藏館儼如私人攝影廊。去年九月，博物館的街道館開放，部分照片放大至實物原狀，偶爾還附上實物殘件：僭建花籠、鐵扇骨、花瓷磚地板，都放在特別展示室，布置成懷舊的生活環境，讓遊人親身感受唐樓的居住環境。至於實物原大的照片附近裝上自動感應裝置，只要遊人走到感應範圍，播音器都會播出市聲，重現當時街道的狀況。
小蓓的舊居原是一幢三十年代興建的唐樓，外牆可看到「1938」牌子，還有建造者不知就裡抄襲而來的星形圖案，以及清拆前就被迫拆去的僭建花槽。祖父與祖母結婚後就住在那裡，雖然祖父在小蓓出生前就去世，他的雙眼海鷗卻存活至二十一世紀。小蓓曾為海鷗添上很多轟轟烈烈的故事，自作主張假定那是祖父的愛情信物，或想像祖父曾為秘密特工，專門收集戰時的情報，甚至為追蹤國民黨的情報逃亡至香港等等。
冸嚓，冸嚓。快門動了又動，小蓓搬家前把舊居的一事一物都拍個清楚，包括從家裡俯視的巴士站，從窄窄的窗口往上看，纏作一團的電線、天線，還有簷篷上如履薄冰的花貓。這些古怪的角度都無法放在博物館，重現於遊人的眼前。
小蓓甫離開博物館，電話就響起。
「小蓓，新娘的照片修改得不錯。」
「電腦程式方便而已。」
「我告訴他們明天取貨，謝謝。」
電話掛上，小蓓一跳上火車，電視新聞就無止境播放：「為免禽流感再次爆發，政府決定永久禁止禽鳥進口……」趁禽鳥還在，小蓓走到農場拍下雄雞的風姿，雄雞搖動尾部兩根帶紅的羽毛。小蓓拉下雙眼相機的快門，低角度記下眼前的質感。充滿光澤的羽毛在農場散開。米埔和濕地公園都因為禽流感而封閉，小蓓只好爬進園內拍下不同鳥類的照片，她無法辨認鳥類的品種，快門的開合代替思考，她不斷按下快門，使所有的鳥都變成影像。小蓓走到海濱，輪船靠岸，氣笛的聲音在狹窄的海港迴響。海鷗飛過的同時，工人開始在海濱築起紗網，不讓海鷗飛進來。小蓓隔著紗網拍下展開翅膀的海鷗，也不忘拿起古舊的雙眼相機拍下牠們滑行的姿態。
冸嚓。冸嚓。冸嚓冸嚓。菲林和數碼檔裡都留下禽鳥的影像，海濱的風景。
小蓓將禽鳥的照片都賣給博物館，博物館在街道館外開設禽鳥館，並於禁止鳥類進口的同日開放。除了請專人辨認鳥類的照片，博物館購進各種鳥類的標本，好讓遊人欣賞他們從近距離觀察雀鳥的形態，仔細而且安全。
小蓓回到黑房沖曬新娘的照片，顯像液裡除了新娘的影像，還有樓宇、房屋、麻雀、母雞和海鷗的影像，都一一印在相紙，城市裡的物件都凝縮在小小的格子裡，海鷗如杜杜鳥一樣，不再存活於城市，只出現於文字和影像之中。海濱的風沒喚來海鷗的叫聲。沉寂、狹窄而混濁的天空和港口，只餘下行人和汽笛，還有新娘尚未老去的容顏。小蓓走出黑房，看著電腦介面上的數百個垃圾影像檔，一口氣放到電腦的「資源回收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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