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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4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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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想念我的非洲朋友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8-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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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的友情,最令人回味,單純的生活更見濃情。資料圖片

任 方

 亦馬努是尼日利亞人,一九八九年我在尼日利亞北部小城Yola工作時,他為我們做了兩年的House Boy。

 Yola位於尼日利亞北部與喀麥隆交界處,城裡大部分居民為穆斯林。由於初來乍到,不熟悉環境,在城裡的任何市場我們都買不到豬肉。後經一位香港朋友的介紹,當地小伙亦馬努前來幫助。

 第一次見亦馬努是他來家裡送豬肉時,驕陽下的他好像漆過油一樣,發著黑燦燦的光,咧嘴一笑時面部帶有一種與他那短壯,肌肉發達的身體完全不適應的靦腆笑容,整齊雪白的牙齒,化了妝似的。

 剛到非洲,很不習慣黑人的膚色,所以有一種本能的躲避和懼怕。看到亦馬努,我沒有讓他進家裡。接上肉給了他錢以後我就關上了玻璃門,待我將肉切成幾塊,放入冰箱,回過身時看到他依然站在門前的長廊上。我不無緊張地看著他,他做了個喝水的動作,我,於是歉疚地給他接了一杯冰水。他一口氣喝完了,喝完後他還磨磨蹭蹭,然後他怯怯地問下周是否還需要幫著買肉,我抱歉地說,「抱歉,是的,下周還需要」。這時他才完成任務了一樣,轉身旋即離去。驕陽下,他雄赳赳氣昂昂的。

 第二次來,他喝完水以後對我說「真好喝,很甜。」我看了看他,「那你們平時喝的水不一樣嗎?」他告訴我我們用的是濾水器,他們就是喝河裡挑上的水。河水挑來後不馬上喝,而是要沉澱至少半小時後才輕輕用瓢(當地盛水的容器。大絲瓜一劈兩半就是兩個瓢)舀出來喝。接著他還告訴我因為當地是沙土地,所以濾水器要經常清洗,否則它很容易結上一層很厚的黃垢。

 「那要什麼樣的人清理呢?」他定了定說,「這不需要特殊技術,我就會清洗。」好像怕我不信,補充說,「前香港鄭先生的就是我清洗的。」於是他每次除了送肉外,還兼給我們清理濾水器,然後自然又發展到了幫著清洗窗戶、門玻璃、地毯。慢慢地我不再記得他的膚色。然後在認識兩個月後,他帶著他的老婆和一歲兒子福瑞住進了距我們房間二十米遠的僕人房間,正式成為我們的House Boy。

 亦馬努生長在Yola北部的一個小部落裡,父母都是種地的,家境不好。他自己很早就到Yola小城來打零工,憑借自己的勤學苦練和天生的因勢利導的推銷技能,他從十四歲就開始給在尼的外國人打工,算下來也有了十二年的工作經驗。在二十五歲時他娶到了一個漂亮姑娘,婚後一個月就生了兒子。

 和普通非洲黑兄弟不大一樣,亦馬努悟性很高,什麼事教過他一兩次他都能運作自如,很快我們在異國他鄉就吃到了他做的味道很地道的拌有蒜汁、芝麻醬的可口涼麵,切得很細的醋溜土豆絲,他還常常自我發揮。在清蒸鱸魚時,用當地的一種香菜炸油鍋,令這道很廣東的菜發出尼日利亞味兒。當然他還將本土的番茄辣牛肉也推廣到我們的生活中。

 在尼日利亞亦馬努算是窮人,他一年四季,好像就一身衣服,一雙鞋。一個月不多的工資要養三口人。但是我看到的他好像永遠都是快樂自由的,做飯時,洗衣時,用小掃把在碩大的地毯上清理沉渣時,總會情不自禁地哼著小曲。從未顯出過卑微與自憐。

 有時候,在剝蒜或揀韭菜時(我們自己種的),他也會坐在餐桌前,邊幹活邊給我講當地的故事。鄰居為討回公雞打官司,他媽媽是一個布商的第三個老婆。每每說到傳奇處,我驚異,慨歎,或被感染得哈哈大笑時他總是抿著嘴,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樣。有一次我腿上由於蚊子叮咬感染化膿不能走路,他還到部落去,給我弄來了當地的藥草,用土法治癒我的頑症。

 他也有狡詐的地方,比如西瓜入市的季節,我們會每周讓他買好多個西瓜。有一次,一個瓜很生,沒有一點甜味,我們沒吃多少要丟掉。他說:「我可以把它拿回家嗎?」「當然可以。」兩小時後我們路過他們的小家時,看到路燈下,他們全家及幾個他的朋友在一起吃著那個西瓜,每個人都笑盈盈的。

 接下來有半個月的時間他幫我們買來的西瓜都是半生的,沒有甜味。照例的每天他都將切開沒有吃過的瓜捧回家。有一天我偶爾去市場,問賣瓜的人為什麼最近的瓜都如此不好。他詭秘地說:「那些不熟的瓜可都是你們亦馬努自己『挑』的呀。」

 機靈的亦馬努知道我去過市場後,未及我開問,就眉毛擰成一團,滿臉的肌肉緊抽,痛苦萬分地對我迭賠不是。他告訴我他只是想每買兩次瓜就故意挑一次不好的,但不成想,想挑好瓜的一次總失手。這啼笑皆非的解釋中我相信一大半也是真的,對於這種坦誠、天真的狡詐除了苦笑,我還能說什麼?

 一天亦馬努帶了一個比他高大結實的小伙來見我們,介紹說這個叫穆薩的人是他的同鄉,剛出來到城裡謀生,沒地方可去,他希望我們同意穆薩住在他家。我告訴他那兩間房現在屬他的領地,所以他可以全權處置。他很有臉面地看了眼朋友穆薩,然後笑嘻嘻地走了。以後的每天晚上我散步時,總可以看到亦馬努一家和穆薩席地坐在房前的廊簷上輕鬆聊天的情景,他們同吃一鍋飯,共用一桶水,不富裕的日子過的很友好。後來穆薩在城裡的市場開始擺攤替人做衣,他的手藝不錯,所以生意發展很快。後來活兒越來越多,穆薩自己租了房子,還買了新縫紉機。

 大約半年後的一個夜晚,亦馬努和老婆的房間發出打罵聲。聽起來他好像在咆哮,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發怒。那是一種非常低沉、發自肺腑的憤怒。然後是薩那圖的細哭,那哭聲彷彿在心裡擠壓過,夜風中它挺人。

 第二天在薩那圖即使很黑的皮膚上,我依然能清楚看到她那紅腫紅腫的眼睛。她說是她不好,她懷上了裁縫穆薩的孩子,都三個月了。我不由倒抽了一口氣。她說亦馬努氣瘋了,發誓以後再也不要搭理這個老鄉了,他沉悶了一夜,輾轉了一夜,黎明時他告訴薩那圖這孩子如果生在他家,他會收留、照料,會像對待他們自己的兒子福瑞一樣。對這個結果,我驚詫不已。打小工的亦馬努下決心要養一個老婆和別人生的小孩,只要這個孩子出生在他的家裡。

 距與亦馬努相處的日子已近二十年過去了。二十年中,亦馬努的形象在我記憶中時時閃現:騎在窗架上擦玻璃時他慢吟起節奏感很強的黑人小曲,令人想到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在南方莊園中採摘棉花的苦中尋樂的黑奴;坐在爐灶旁燉肉時眼睛中發出一種激動和憧憬,我知道他夢想中的小餐館開張了;還有黃昏時他倚在門廊上望日落的迷惘,他大概又想到了老婆薩那圖肚裡的那個穆薩的孩子……

 我希望在那四季都烈日當頭的Yola城,亦馬努的餐館已開得紅紅火火,兩個兒子,甚至更多兒孫在忙碌的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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