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剛寫完有關柏楊的兩篇文章,日前(四月二十九日)即傳來柏楊逝世的消息。柏楊已為病魔纏身多時,他以高齡離去,也是一種解脫。柏楊生前曾力主「安樂死」,他的離去,不僅割絕了病魔,也告別了苦難的中國和他多舛的命運。
柏楊曾自稱,以他嫉惡如仇的剛烈性格,他不死於戰場,也一定會死於刑場。柏楊一九六八年被捕,坐了九年多的監牢。他沒有死於刑場,因為台灣政治隨後發生了極大變化,形勢比人強,極端政權已再不得人心了,台灣開始走向民主憲政。
死裡逃生的柏楊,並沒有活在自怨自艾的消沉中,而是更勤於筆耕。套他的話說,他經歷了太多災難,看盡了太多的荒謬和醜陋,在他刑滿出獄後,他也遇到太多美好的友情,所以他要把心中塊壘和感激化作文字。特別是在晚年,他更以「老牛自知夕陽晚,不用鞭打仍奮蹄」自勉。
因長期的災難,他對世途有更多的了悟和透析。他大聲疾呼道:「二十世紀對中國人而言,是一個沸騰滾燙的油鍋:誠實忠厚,變成罪惡,受到懲罰;說謊惡毒,變成美德,反而受到稱讚!我們已墮落到醬缸的缸底。」
柏楊的一生是一部大書。讀破柏楊這部大書,談何容易,唐德剛先生曾把柏楊這個時人及其著作,放在中國今天的歷史和未來的歷史、今天的時代和未來的時代的大框架上去考量,他認為柏楊是中國從專制向民主大轉型中的英雄好漢!
柏楊確實不是花拳繡腿的明星作家,也不是金光燦爛的院士博士,而是一個在學院之外進行野戰的游擊戰士。但他的思想與著作卻是在中國產生巨大影響,連專治史學的唐德剛教授也衷心欽佩,毋庸置疑,柏楊的誕生,是具有時代的意義的。
柏楊的經歷、思想與著作,體現了一種知識分子的正氣與精神,這就是中國處於「歷史三峽」(從專制向民主大轉型)中所必需的智勇兼備的「渡客」精神。這是一種在風浪中敢於獨駕孤舟前行的精神;這是一種敢於對專制權力說真話的精神;這是一種對於阻礙歷史舟楫的文化頑症和文化積習敢於展開批判的精神;這是一種獻身學術文化而又不以學術文化明哲保身的勇士精神;這是中國從黑暗走向光明、從歷史專制走向民主、從封建王朝走向現代文明的歷史轉折中最寶貴的精神。
歷史峽谷中的道路注定不是平坦的,轉折與過渡中隨時都有風險。一百多年來,為了實現中國的轉型,已有無數仁人拋頭灑血,更有無數知識分子演出慘烈的悲劇。時代的嚴酷使許多人害怕,使許多人消沉、麻木、投機、弄虛作假、追逐名利,但也造就了一批正直無私的猛士、真正的知識人。這群知識人便是大浪淘沙中留下的精英。
在布滿風險的轉型時代中躲在象牙塔之中是比較安全的,但柏楊不當這種聰明人,他選擇走向風沙撲面的莽莽原野。這種大無畏的精神,需要有學,需要一個字一個字閱讀、領悟、積累的硬功夫,更需要有膽、有識,牢房的鐵壁不是那麼好受的,但必須有為真理而不怕把牢底坐穿的精神。
柏楊這一個別景觀,給我們的啟示是:在處於艱難的歷史過渡中,中國最需要的知識分子,不是賣弄學問的知識分子,而是有學、有膽、有良心、有關懷的知識分子。(痛悼柏楊.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