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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街頭》（1937）
文：羅 卡
文學藝術中如何界定「寫實」一直富於爭議，正如如何界定「現實」可以從社會學、心理學、哲學層面作出辯論。不同時代、文化、政經環境產生不同的「現實主義」和寫實手法、學派。十九世紀歐洲的現實主義文學、戲劇源於對社會現實的不滿：舊制度的專橫，社會、家庭關係的不公導致人的悲慘命運，特別是婦女和低下層人被壓迫剝削以及人性的惡化等等。社會革命的此起彼落為現實主義文學提供大量的題材靈感和推動力，但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理論與實踐又使得文學藝術的寫實由外象逐漸轉入內象—人性的內在世界原來和外在的社會現象同樣複雜，要了解「現實」不能不作情感、心理、精神狀態的內在探索。二十世紀的文學藝術因而起了巨大的變化，「寫實」變得愈來愈複雜，對現實的不同角度的觀照、不同層面的探索衍生不同的流派、手法、運動，包括意識流、超現實主義、魔幻寫實主義等等。
在視覺藝術方面，由於十九世紀中攝影術的發明，引致以模寫物象、自然為主的繪畫藝術大變，轉而向變型和抽象的路向發展。而電影的發明更革了視覺藝術的命，迫使藝術家們重新思考寫實／現實的意義；電影影像本身已是「現象」的再呈現，使得電影在「寫實」上得天獨厚、具有無比的優勢。但另一方面，電影的敘事能力（經由人物、情節、場面的設計演出）又可以隨意對「現實」作出主觀的演繹，甚至扭曲。因此，電影也被視為最容易砌造幻象、具有「欺騙性的」藝術。
在我國，電影最早期的發展是沿襲戲曲、文明戲的路數，即把戲場用電影基本手段拍攝下來，而戲只是戲，不是生活現實。二十年代開始有取材於新聞事件、社會問題的影片出現，如《閻瑞生》、《孤兒救祖記》、《棄婦》、《偽君子》等，到三十年代更進一步結合通俗戲劇去揭露社會弊病，展示現實生活的問題，以求喚醒民眾正視生活、改良社會。由此產生了像《春蠶》、《姊妹花》、《漁光曲》、《桃李劫》、《十字街頭》、《馬路天使》等影片，並成為藝術的主潮。
這些影片結合「影」與「戲」，力圖建立電影作為反映、批判社會現實的橋樑，以電影／戲劇或紀錄手段去達成啟蒙、教育群眾的目的。其中，也融和了浪漫精神、政治批判、人文想像和商業性的娛樂成份，形成了三十年代有中國特色的「現實主義」，或「進步電影」。再發展下去，則出現強調電影應推動社會進步，和強調電影應重視影像形式，予人精神娛悅享受，這樣的左翼電影和軟性電影的論爭，是中國電影史上首次對電影的形式、內涵、功用與時代、社會、觀眾的關係的認真辯論，可惜抗日戰爭不久就爆發，這種美學上的討論與實踐很快告一段落。戰時的電影免不了要為「國防」政治服務，一切以愛國為先，對於電影與現實的關係的美學思考必然偏向一邊，沒有條件作出更深入、多元開放的思辯與實踐。
戰後，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的出現，無疑對中國電影人，特別是比較容易看到公映的香港影人多所啟發。但如前所述，我認為影響主要顯現在精神感召而不是美學借鑒之上。 （新寫實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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