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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雲
杜牧寫過一首《有感》：「宛溪垂柳最長枝，曾被春風盡日吹。不堪攀折猶堪看，陌上少年來自遲。」
通篇看似平常，但細品之下，最後一句「陌上少年來自遲」如奇峰突兀，令人久久不能釋懷。
南北為阡，東西為陌，從字面看，陌就是東西走向的田間小路。所謂陌上，在中國文化裡有著特定的語境。從先民的歌唱中，可以看出國人對田野的眷戀和濃濃的鄉土情結。
整個一部詩經，反映了太多阡陌之間的故事，如《卷耳》、《采薇》、《我行其野》等等，雖未提及「陌」字，但「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成為古典田園詩的濫觴。
使「陌上」一詞大放異彩的，應該要算樂府民歌《陌上桑》。「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這些熟悉的描寫，把一個美女形象刻畫得生動鮮明。陌上的桑樹，渾樸美麗，帶著大地的清新氣息，雖富貴榮華，亦為何奇？
這裡的陌上，開始承載起比此前更加厚重的意味了。在以農耕文明為主體的中國，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所有的人，都來自陌上，與田原、樹木、花草、莊稼有著天然的親緣。幾千年來，最美的詩文，都無法不與陌上發生緊密的聯繫。
陌上少年來自遲。傳神的在於一個遲字。在生命的季節裡，我們從春天出發，走過孩童的記憶，走過青澀的年齡，春草綠了，花兒紅了，可曾經的純真和歡愉似乎遠了。身邊青梅竹馬的夥伴已經離開，轉眼間，剩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立在那裡，瞭望遠方。
偏偏目見的還是垂柳。「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柳在文化裡，常常扮演的是傷逝的角色。離別，與親朋，與好友，與愛人，更是與自己的過去。「垂柳不縈裙帶住，漫長堤，繫行舟」，但還是要前行啊，縱然柳色綠了又謝，謝了又綠，路不管崎嶇曲折，總得走下去。
「不堪攀折猶堪看，陌上少年來自遲。」與之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那首著名的《金縷衣》。「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該出手時便出手，珍惜現在，把握未來。
年少時，對《金縷衣》還頗不以為然。認為語言直白不說，宣揚的不過是及時行樂的精神罷了。而現在，對比杜牧的這首詩，方才明白一些看似簡單的奧義。
這裡的「遲」，有時是一種具象，由於種種原因，錯過了好的機遇、空間，醒悟得晚了。有時也是一種感覺，反映的是傳統的「傷春」情結。世間美好的事物流變太快，任憑快馬加鞭，可還是發出逝者如斯般的慨歎。
幸好，遲還有另外一層含義。還是以春天的背景闡發。「春日遲遲」，遲是長的意思。白天還很長，陽光照樣明媚，雖然錯過了一些東西，但若認真地走下去，風景依然無限。
陌上少年，蘊含的是一個簡括的象徵。它代表著所有有過年輕和嚮往的人們。面對「陌上少年來自遲」，能做的，是保持青春的姿態，只爭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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