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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惠森的食字技巧
羅 菁
上兩期談的王文華與余光中，都是聲音諧協的作品，可能有人會問：「這不過是文學家在玩『食字』罷了，有什麼了不起！」
早在19世紀，西方已有評論家將「雙關語」，或是文字遊戲（play on words），列為最低級的機智，或虛偽的機智。像《紅樓夢》中的元春、迎春、探春、惜春，4個女孩的名字，其實點出「原應嘆息」的人生主題，不得不叫人驚嘆，委婉蘊藉是也，何來虛偽？直接說「我愛你」，未必低級，但說「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表面說天氣，實際說感情，這跟虛偽也不搭調。
香港舞台劇好玩文字遊戲
當然，語言離了意思，就是音韻協諧，也就會成了爛gag，例如時下說：「什麼花識溜冰？」「是花，因為花式（識）溜冰」，就爛得可以。香港的舞台劇也好玩gag，多年前，有齣戲叫《螳螂捕蟬》，寫兩個互不認識的殺手（當年由黃秋生和謝君豪雙料影帝演繹），接了組織一個命令，到一所旅館去執行任務。以下一段是開場不久的對白，也算是文字遊戲：
呢間房同出便條走廊互相銜接，一裡一外，二為一體，三元復始，四面楚歌，五虛六實，七除八扣，九九歸一，十面埋伏……
旅館房間，很普通，怎樣看也不像殺人的場地。這裡由一數到十，交代場景，在於故布疑陣；又都用四字熟語或成語，顯示說話的殺手「南越」，其實是受過大學教育。一石二鳥，這只是作者初露一手，接下來，「南越」繼續玩呷韻，而且用英文：「佢完全唔明白咩叫做sense，咩叫做nonsense！」到這裡又加強了角色的對比，他嘲笑的對手「北越」是近乎文盲的殺手，加強了角色的對比效果。
「北越」有個白痴弟弟，33歲卻只有3歲的智商。戲中有一場，由「南越」來扮演他的白痴弟弟，藉此重演「北越」殺死他的一幕。不過，要怎樣轉移角色，尤其要一個好談哲學的殺手，轉化為3歲小孩，是很考驗劇作家的。潘惠森的方法，是用文字遊戲的方式，試看看以下的「南越」的「對白」，因為中間插入了「北越」的重複說「繼續講」的「畫外音」（voice over）：
寓意密集 功能多元化
人同蔗一樣，有蔗既地方就有蔗渣，有人既地方亦都有人渣，呢個世界，已經成為一個人渣既世界……佢地排隊既時候打尖，上車既時候搶位，出閘既時候搶閘……佢地對生活冇要求，冇態度，冇原則，冇底線……佢地爛賭，爛嫖，爛飲，爛口……咩都開始爛，搵馬路開始爛，搵屋開始爛，搵牙開始爛……
將蔗渣和人渣類比，是「南越」的合理思維，他滿肚子的苦水，平日對社會的觀察如「打尖」，化為嚴厲的批判：「冇原則，冇底線」的人，墮落為「爛賭、爛口」。「爛」字，妙在取其沉迷、腐爛與墮落的多重意思。到這裡仍是「南越」的角色在說話；但轉為「爛馬路」，就開始了角色轉移，什麼都開始爛，就不像一個正常人在說話了。
由沉迷的爛，到爛房子的爛，已有超現實的味道，那也是潘惠森的戲劇風格。所以他在這裡運用俚俗的文字遊戲，卻化腐爛為神奇，不單表現了兩個角色的性格，以及角色的出入游走，也反映了作者對社會的看法。更別忘了南北越本來就是一國，由「南越」扮演「北越」的弟弟，寓意又更上層樓了。寓意如此密集，功能如此多元化，全靠一個「爛」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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