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李開周
古建築裡，中庭有三種含義：一指階前空地。漢成帝有《班婕妤自傷悼》賦：「華殿塵兮玉階苔，中庭萋兮綠草生。」即此。二指廳堂正中。王建有《田侍中宴席》詩：「香熏羅幕暖成煙，火照中庭燭滿筵。」即此。三指庭院。溫庭筠有《菩薩蠻》詞：「牡丹花謝鶯聲歇，綠楊滿院中庭月。」即此。
這篇文章要說的中庭，是第三種。第三種中庭又有三種功能：第一，用來起居，是古人洗衣、晾曬、散步、飲宴等等日常活動的重要場所。關於中庭洗衣，有王建《搗衣曲》為證：
月明中庭搗衣石，掩帷下堂來搗帛。
婦姑相對神力生，雙揎白腕調杵聲。
關於中庭晾曬，有白居易《感情詩》為證：
中庭曬服玩，忽見故鄉履。
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
關於中庭散步，有劉禹錫《春詞》為證：
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
行到中庭數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
關於中庭飲宴，有蘇軾《雪詩留景文》為證：
歐陽趙陳在戶外，急掃中庭鋪木屑。
交遊雖似雪柏堅，聚散行作風花瞥。
古人到朋友家做客，從院子裡進入室內，為了不弄髒客廳，一般還會在中庭換鞋，例如宣鼎《夜雨秋燈錄》「雅賺」條目所記鄭板橋逸事：
（鄭板橋）再至邗江，則爭索先生墨妙，戶外履常滿。
不過也有些不檢點的傢伙喜歡在中庭小便，如陳其元《庸閒齋筆記》「諧語」條目所記丁少香逸事：
（丁少香）金華府經歷時，會當府試武童，眾官皆集，……丁適小遺於中庭。
第二，用來儲物，地上存放家用什器，地下埋藏穀物糧食。
例如《金瓶梅》第七回，孟三娘前夫楊家的中庭：
不多時，到了楊家門首，卻是坐南朝北一間門樓，粉青照壁。薛嫂請西門慶下了馬，同進去。裡面儀門照牆，竹搶籬影壁，院內擺設榴樹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兩條。
楊家沒有地下室，套房裡也沒弄儲物間，像靛缸和打布凳這樣的染布用具，只能擺在中庭。再如《北夢瑣言》第五卷，唐朝尚書張裼家的中庭：
東都柏坡有莊而多高大屋宇，中庭有土堆若塚。人言其下時有樂聲，本主鬻之不售。八座不信，以善價買之，遽令發掘，其下乃麥曲耳。
類似景象我曾親眼目睹。在我們老家，農民收了糧食，麥囤裡放不下，也會在院子裡窖藏起來，管理不善的話，地窖進水，小麥發芽膨脹，地面就會高高拱起，狀如墳頭。
第三，用來種植，包括種樹、種花、種菜。
曹丕有《柳賦》：「在余年之二七，植斯柳乎中庭。始圍寸而高尺，今連拱而九成。」說明他家中庭種了柳樹。陶淵明有《歸田園居》：「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陰後簷，桃李羅堂前。」說明他家中庭種了李樹。鮑照有《行路難》：「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說明他家中庭種了桃樹。戴叔倫有《荔枝詩》：「十年結子知誰在，自向中庭種荔枝。」說明他家中庭種了荔枝。賀鑄有《子夜歌》：「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說明他家中庭種了梨樹。李清照有《添字採桑子》：「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說明她家中庭種了芭蕉。范成大有《寒夜獨步中庭》詩：「忍寒索句踏霜行，刮面風來須結冰。倦僕觸屏呼不應，梅花影下一窗燈。」說明他家中庭種了梅花。
宋朝政府號召全國人民提高土地利用率，要求大伙充分利用宅間空地，見縫插針搞家庭種植：「男女十歲以上種韭一畦，闊一步，長十步。」（《宋史》卷173，食貨上）可以想見，那時候許多市民家的中庭，少不了會有一畦綠油油的韭菜。
袁枚寫信給兩江總督尹繼善：「適窗前有綠梅一株，水仙數種，對之展讀，正與古香冷梅，同入襟懷。」（《小倉山房尺牘．答兩江制府尹公》）看來袁枚沒忘了給他的隨園別墅搞綠化，至少其中庭栽有梅花和水仙。
跟今天相比，過去的住宅容積率低，樓間距寬，房前空地多，且地面多不硬化，所以古人有興趣也有條件在中庭裡栽滿植物，打造出一所所貨真價實的生態住宅。
宋朝有一薛野鶴，他的住宅規劃理念，是以水景為主，綠地其次，建築佔地則要最小，所謂「人家住屋，須是三分水、二分竹、一分屋」（《癸辛雜識》續集上，水竹居）。明朝有一顧璘，也提倡「多栽樹，少置屋」（《揚州畫舫錄》卷17，工段營造錄），綠化率要超過建築密度。這兩位的想法，在今天實施起來當然代價太高，在過去實施起來卻是輕而易舉。
例如前述陶淵明詩：「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建築密度決不超過0.05，剩下95%的空間可以安排水景和綠地。王安石在南京買地建房，「百畝中庭半是苔，門前白道水縈迴。」水景已經有了，中庭又超大（近百畝），什麼樣的生態別墅蓋不起來？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