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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開周
如果一切都能按政策走的話，那麼在明朝永樂初年的北京租住公房的朋友可真是幸福死了，因為房子大多建在繁華地段，而且房租又非常便宜，折成人民幣，每間每月最多也不到二百塊錢，連挖河的民工都租得起。不像現在，工薪階層租得起的房子都在遠郊，三環以內想都別想。
但是諸位，政策這東西常常像劣質毛衣，一掉進現實就會縮水，不管它的初衷多麼美好，檔上的規定多麼誘人，最後都會變成一部分有權者的獲利工具。在缺乏民主的社會裡，這是個普遍規律。
永樂初年的公房出租政策是怎麼縮水的呢？
打個比方，您是一明朝人，在北京租房居住，租的是北安門外一套公房，共三間。按照政策，您需要在春夏秋冬四季各交一回房租，每回要交一百三十五貫紙幣、二百七十文銅錢，折成人民幣，也就一千五百多塊錢。這點兒錢對您來說，當然是毛毛雨啦。把房租交給誰呢？得去一個叫「天財庫」（宮廷庫房之一，用來存放宴賞支用錢，以及各城門的鑰匙）的地方，找到總管太監，把紙幣和銅錢交給他，讓他開個收條，蓋個章，就完事兒了。天財庫在哪兒呢？在紫禁城西北角，您從北安門進去，往南走，不用坐巴士，也不用打出租，一會兒就到。可是等您來到天財庫，麻煩也跟著來了。
首先，把門的不讓進。您說您是來交房租的。把門的問：介紹信呢？您說沒有。又問您要身份證，您說忘了帶。把門的喝道：回家拿去！於是您只好回去拿。等您折回來，人家卻下班了，或者雖然沒有下班，但是把門的說：我們總管正忙著呢，這會兒沒空，你等著吧。直到您等到人家下班為止。這樣把您像遛狗一樣遛了十天，您也沒能進得了天財庫的門，除非您哪天開了竅，給把門的塞上幾包軟中華。
其次，總管太監老是挑刺兒。您給他房租，他不接，卻一邊剔牙，一邊瞧著天花板自言自語：寶鈔是假的吧？銅錢是私鑄的吧？您嚇壞了，連連磕頭：公公您開恩，借我倆膽兒我也不敢用假鈔啊，更加不敢私鑄銅錢，那可都是殺頭的罪！然後就聽那總管太監慢悠悠說：是真是假，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兒嘛。您恍然大悟，趕緊改口，說這次來其實不是交房租的，而是聞聽公公英明神武，特來拜望，這一百多貫紙幣和二百多文銅錢，就是送給公公的一點兒小意思。那太監才高興起來，招手對把門的說：下次這人來交房租，不用秉我，你們直接開條蓋章！
得，本來該交一千五百多塊錢的房租，因為給太監送禮，一下子翻了一番，這還不算進門時的開銷。
您說，這太黑暗了，我不交行不行啊？指定不行，別忘了您租的是公房，背後有強大的國家機器。
自註：
1、關於永樂初年公房租戶交租時的種種困難，參見《宛署雜記》卷7「廊頭」一節；
2、明代天財庫職能和位置參見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京師坊巷志稿》第46頁；
3、永樂初年北京公房有八百多間，主要分佈在內城，最高租金為每間每季四十五貫寶鈔，外加九十文銅錢，彼時寶鈔八十貫折合銅錢一千文，大米每石三十貫，河工月薪九百文，文中凡是折合成人民幣的數據，均依據這些資料；
4、永樂初年，每八十貫紙幣折合一千文銅錢，參見《明會典》卷31「鈔法」條目。大米每石三十貫，參見譚文熙《中國物價史》。河工月薪九百文，參見《皇明經世文編》卷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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