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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作《遊子吟》詩意圖
秦不染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唐代孟郊這首《遊子吟》，質樸無華感人至深，獲香港市民票選為「我最喜愛的唐詩」之榜首，中央電視台《百家論壇》講座中也誇獎為一段佳話。身為香港人，倍感欣慰。
香港已步入老齡化社會，長者佔總人口的六分之一，約一百零八萬（據2006年人口統計）。其中十分之一是「獨居老人」。雖成因是多種多樣，但我不諱言這不是「佳話」。常言道國家獨立——自豪，經濟獨立——富強，工作獨立——能幹，青年獨立——讚揚，小孩獨立——鼓勵，老人獨立——淒涼。為了十多萬孤零零的老人，今歲重陽我想重提二十年前發生在上海的一件悲劇，借作解畫。
那是母子間的「住屋糾紛」。母親五十多歲守寡十年獨力養育三個孩子成人，三間房子分給孩子結婚用，自己棲身在小兒子新房後面的閣樓裡。不料小兒子因游說母親「找一個有房老伴嫁出去」遭拒絕而惱羞成怒，對她拳腳交加……風波經調解暫告平息。我邀請她在老正興飯店吃飯，這位母親是晚清著名書畫家的孫女，與我有文字交。席間談到彼此共好詩詞，就一起吟凉《遊子吟》，她含著眼淚笑了。那天正巧是重陽。
兩年前，知道上海舉辦「評孝星」活動，我特地去幫手，希望多選出幾位真正的孝星，結果乏善可陳，四十歲以下竟一個都覓不到，卻找到了十八年前那位挨打母親。她早已奉「子」成婚，嫁了一位沒有孩子有房子的老伴，住在很偏遠的郊區小屋裡。她告訴我：「這房子是老伴去世留給我的。孩子們很忙，路又遠，沒空來看我，我一個人也習慣了……」她的寬容令我想起杜甫的《月夜》中「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望著她視茫茫髮蒼蒼的臉，我流淚了，那天又是重陽。
今秋，得悉她去世，我去上海參加喪禮。見到她的兒子、孫子、曾孫一大群人生活境況都不錯：兒子退休做點小生意，年收入十萬，家居八十平方米；孫子有契爺提拔，營商發達，年收入百萬，家居五百平方米；曾孫入讀學費昂貴的國際幼兒園，上學有專車接送，工人伺候……物質越來越豐厚，親情越來越涼薄。專家學者作了大量研究後稱此現象謂「孝道危機」。
造成孝道危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歷史上的：古代人以部落聚居、家族群居、幾世同堂等生活方式形成相互依存的關係；現代人生活便利愜意，無所謂天南地北，家的觀念漸漸淡薄。社會教育的不足，使人放棄責任感，質疑道德觀，把「孝道」視作「老套」。家庭教育缺失，對兒女只重養體不重修德，孩子盲目自大自私，衣食足而不知榮辱。客觀的因素雖複雜，人性善惡是主因！孔孟說人性本善，荀子說人性本私，我認同人性善惡各別。且看萬千世象：有人克盡孝道，照顧周到；有人虐待遺棄，甚至逼老母坐輪椅街頭乞討；也有人待兒女如珠如寶，將父母當路邊野草；更有人以老人的剩餘價值來定位、「投資回報」算盤高。私心讓一代代重複上演著愚蠢的悲劇。
其實在後天的影響下，善惡都可以改變的。我們的願望是善不變惡，惡能變善。今天的孝道並不難行，不需要捨命去代父從軍，不需要傷身學孟家哭筍、王祥臥冰。只要我們付出寸草愛心善待長者，讓老人有一個「滿目青山夕照明」的晚年，讓人可以哭著來、笑著去……。噫嘻，安得孝道滿人間，得庇天下父母盡開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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