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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溢進(聖公會呂明才中學 中七)
她心裡一直有一本厚厚的日程簿,周一、二……除了上班、上班和上班,她的生活不可能再容納別的事兒。是不幸吞剝了她的時間。她其實盤算了很久,一直刻意安排自己在那假日的序幕─周五,不吃飯挨肚餓,為自己留下丁點空間,去做一件她必做不可的事。每每想起,她總瞇起雙眼,壓出幾條又長又深的魚尾紋,硬朗的心油然地軟起來,軟得像夜空中的晚霞。
「星期五,九時十五分,你有一個新口訊──你自顧自吧!我去l骨,十號,上呀上呀──啪!嘟嘟嘟……』」她內心平靜得像冰湖下的水,聽著這電話中的留言。這已不是第一次了。自從她從內地南下來到這「福地」,才駭然驚覺,生活安寧的片段,只是她丈夫口中呼出的香煙,霎眼消失於空氣中。
晨光還在山腰間徘徊,她已經在預備愛女的早點。目送女兒踏上巴士後,她便到陳太家做家務助理,一直到日落黃昏,才急急跑到市場買些殘菜剩肉。月兒還在探頭探腦的時候,她溫柔地哄著女兒酣睡:「睡寶寶……」,然後便在樓下的酒家忙著洗碗。就這樣,狠心的歲月摧殘了她的花容,一臉的皺紋、烏黑的眼袋、空洞的眼神、厚厚的頭髮,統統都是時間踐踏她的足跡。
周五,人類的惰性通通浮現,率先被那兩天假期的輕鬆感染。她的丈夫亦然,剛和豬朋狗友從骨場返家,又開始攻打四方城。連珠砲發的賽馬旁述,鏗鏘碰撞的麻將……她終於難噎怒氣,提出了離婚的要求。公平的律法使她仍得幾個銅板銀紙作贍養費,卻賠上了女兒的撫養權。這個周五轉捩了她的人生,並要她在日後的周五寄託人生的希望。
月光依舊地照著這冷冰的後巷,她半蹲半坐地洗擦著那些污漬油斑的碗筷,不時濺起泡泡和水花。滄桑的聲音,不時哼唱「睡寶寶……」的催眠曲,但女兒會聽到嗎?
又是周五的晚上,月兒早爬在她的頭頂。十一時四十五分,她敏捷地扯下手套、丟下圍裙、脫下水靴,然後更衣、挽袋、雙腳半穿半踩著布鞋,跑到閘門半下的餅店,買下個雪芳蛋糕。她焦急得像餓壞的嬰孩,她怕,怕女兒叫別的女人做媽媽。
重返舊居,棕色的大門肆無忌憚地敞開,銀色的鐵閘試圖掩上人聲、麻將聲、賽馬旁述的聲音……「咦?來了,自便吧,別累我輸錢!」她的前夫原封不動地牢牢黏在椅上,邊說邊瞄著桌上的麻將。她看看手錶,打消了內進的念頭。女兒靜悄悄地坐在大閘旁,自言自語地玩家家酒,她瞇起雙眼看著,壓出又長又深的魚尾紋,良久,卻不禁淌著兩行淚水,責備自己的不濟。
「媽媽、媽媽……」女兒看到她後眼瞇嘴翹,流露天真的笑容。重聚的時刻,鐵鏽斑斑的大閘成為她倆的分隔。她手穿過閘狹窄的隙縫,輕撫女兒的頭和臉,又餵她吃剛買的蛋糕。她一想到自己像看寵物般似的,眼裡的笑臉又變得矇矓了。漸漸地,女兒枕藉在她的手心。她盛著她的命根,她的精神支柱,她生命的唯一。
屋h的走廊吹著死氣的風,她隱約聽見「咯咯,咯咯」的腳步聲和鑰匙的碰撞聲,便緊張起來,貼身躲在後樓梯。嬌滴滴的撒嬌聲讓她打了個顫。木門「啪」一聲地關上,緊緊地鎖上了嘈吵聲,鎖上了一對狗男女,亦鎖上了她整個星期的唯一精神寄託。
她只好黯然離開,心裡想著送工作迎假期的周五,前夫必陶醉於豬朋狗友之樂,繼母定浮沉於吃喝玩樂之福,但試問有誰會像她一樣,要省下吃飯的時間,見見被遺忘的女兒?
又一個周五,又一次獨自蹲在後巷,又一次任由肚子亂叫,盤算著下一個周五。 ■本欄接受學生來稿,歡迎學校集體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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