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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6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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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棚閒話:解讀關於魯迅的一個假設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8-12-06]

 ■賀越明

 毛澤東1957年7月7日在滬上會見文藝界人士時,與翻譯家羅稷南有關魯迅的一段假設性問答,這幾年來成為報刊上的一個話題,引出各種各樣的理解,有心人亦做了不少文章。其中之一,是9月29日山海夫先生發表於「文匯園」的《被仇視的魯迅》。該文先是引用周海嬰《魯迅與我七十年》一書中的描述:針對羅提出的「要是今天魯迅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毛澤東「深思了片刻,回答說:以我的估計,要麼是關在牢裡還要寫,要麼是識大體不做聲。」作者隨後議論道:「我曾好長時間回味這段話,想想毛澤東生前那麼熱愛、敬重、頌揚魯迅,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並表示「我是不相信有這樣的話和這樣的情節的。」自然,這是為文章最後的結論所做的鋪墊。

 說起來,毛、羅的這段簡短對話,周海嬰不是獲悉於當事人,而是由羅的學生賀聖謨告知,而賀也是在羅的晚年聽他談起。周的書出版後,賀撰文複述羅當年的原話是:「1957年夏天,毛主席在上海請一些人座談。會上我問毛主席,要是魯迅現在還活著,會怎麼樣?毛主席回答說,無非是兩種可能,要麼是進了監獄,要麼是顧全大局,不說話。」文中還糾正了周著關於這一情節的不確之處。接著,女作家黃宗英出面為此事旁證,場景加內心,寫得繪聲繪色,自然更為生動而傳神。

 可以肯定,儘管周、賀、黃敘述此事時用詞不同,且稍有出入,但這段對話確實存在。不僅存在,毛澤東其時其境所表述的觀點,與他有關魯迅尤其是帶有那種「假設」的思想是一以貫之的。不妨讀一下同年3月8日他在《同文藝界代表的談話》中的話:「我看魯迅在世還會寫雜文,小說恐怕寫不動了,大概是文聯主席,開會的時候講一講……他一定會講的,而且是很勇敢的。」「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是不怕什麼的,任何人也不怕。不怕別人整不整,頂多沒有飯吃,討飯,挨整,坐監獄,殺頭,受冤枉。我沒有討過飯。要革命,不準備殺頭是不行的。被敵人殺了不冤枉。被自己人錯殺了就很不好,所以我們黨內有一條:一個不殺。但是坐監獄、受點整也難說。」

 再讀一下兩天後亦即3月10日他在《同新聞出版界代表的談話》中的話:「有人問,魯迅現在活著會怎麼樣?我看魯迅活著,他敢寫也不敢寫。在不正常的空氣下面,他也會不寫的,但更多的可能是會寫。俗話說得好:『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魯迅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是徹底的唯物論者。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徹底的唯物論者,是無所畏懼的,所以他會寫。現在有些作家不敢寫,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我們沒有為他們創造敢寫的環境,他們怕挨整;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他們本身唯物論沒有學通。是徹底的唯物論者就敢寫。魯迅的時代,挨整就是坐監獄和殺頭,但是魯迅也不怕。現在的雜文怎樣寫,還沒有經驗,我看把魯迅搬出來,大家向他學習,好好研究一下。」又是兩天後,3月12日,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再一次談到魯迅,也談到了「敢不敢寫」的問題。

 在一個短時期內,毛澤東接二連三地談論魯迅,推崇之切、評價之高,顯然是將他作為榜樣,號召黨內幹部和黨外知識分子學習。並且,這些有關魯迅的談話,實際上已經涉及到「魯迅現在活著會怎麼樣?」的問題,也給出了若干種可能性的解答。綜合起來,他認為:一、魯迅「更多的可能」還是會寫,而且是寫雜文;二、魯迅有可能當文聯主席,必定會發表自己的意見;三、魯迅不怕挨整,也就是不怕坐監獄和殺頭,因為他掌握了馬克思主義,是徹底的唯物論者。當然,這是從鼓勵人們解放思想、暢所欲言這個角度立論的。這些較為完整和系統的想法,闡述於與羅稷南對話之前幾個月,不是能使人更充分地理解毛澤東對羅「要是今天魯迅還活著」這個問題的解答麼?所謂「關在牢裡」或是「進了監獄」的說法,無非是「要革命,不準備殺頭是不行的。被敵人殺了不冤枉。被自己人錯殺了就很不好,所以我們黨內有一條:一個不殺。但是坐監獄、受點整也難說」的另一種簡捷的表述,以此反襯魯迅的「敢寫」和「不怕」。

 然而,因為讀到了黃宗英的旁證,山海夫先生對毛、羅對話從原先的不信到「沒有理由不信」,於是頗為激動地下結論:「這就讓我們明白,魯迅是民族的!不是哪一個政治團體可以隨便佔有的。表面上讚揚,骨子裡照樣仇恨。魯迅因他的雜文,在當時就有殺身之禍……誰在那個位子上,誰就會對著魯迅這枝筆不舒服,由一個對魯迅的讚美者變成仇視者,這並沒有不好理解的。」

 其實,即便賀聖謨之轉述能準確表達羅稷南的回憶,再加上黃宗英的旁證,畢竟歷時久遠,是否就能證明毛澤東的回答只有那樣簡單的一句話呢?退一步講,如果只有那一句話,倒可以假設毛澤東認為在座都是上海文藝界頭面人物,應該是聽過他3月裡那幾次報告的,如黃宗英之夫婿趙丹;至少也聽過報告的傳達,如黃宗英本人。故而,只作簡單的回答,也能獲得正確的理解。平心而論,那樣的場合,並不適合長篇大論回答提問,更不會重複若干時日前的同樣論述。至於作者竟能從那簡單的回答中,引申出類似毛澤東仇視魯迅的意味,是「由一個對魯迅的讚美者變成仇視者」,那真是粗陋輕率得讓人「不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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