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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園
■龔敏迪
上海的豫園始建於一五五九年,繼建則在一五七七年,兩次都在主人潘允端失意時。始建時是科舉落第;繼建時是辭官以後。據潘允端自己說:「豫園」之意是「愉悅老親」。盡孝道這個主題,在當時是可以提升到政治高度的。因為明朝是標榜以孝治天下的,所以連朱元璋陵墓也叫「孝陵」。孟子說:「不孝有三,阿意曲從,陷親於不義,一也;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二也;」最後才是:「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並不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豫園始建後第三年,潘允端考上了進士,以後近二十年竟「屢作屢止,未有成績」。等他辭官後又繼建了多年才建成時,他的老親早就過世了。
隱藏在「愉悅老親」背後的是《周易.豫卦》的思想。豫卦「利建侯行師」,強調「順以動」,趨利避害而達到「樂」字。所謂:「介於石,不終日,貞吉。」朱熹的解釋是:「豫雖主樂,然易以溺人,溺則反而憂矣。所以要中正自守,其介如石,安靜而堅確,故其思慮明審,不俟終日而見凡事之幾微也。」從潘允端《豫園記》中提到的「介閣」、巨石夾峙若關的「履祥」門,包括「大假山」「玉玲瓏」等等,都可以看到豫卦裡說到的石頭這個象徵物,同時每組景物,都可以歸結到一個「樂」字。「魚樂榭」的莊子惠施的魚兒之樂;「快樓」的宋玉、楚襄王的雄風之樂;「峰迴路轉」的歐陽修醉翁亭之樂;其他如「樂壽堂」之類就更不用說了。
從仰山堂隔池凝望對面的武康石大假山,大有窗含西嶺、門泊遠舟的意味,正如清末思想家王韜所說豫園:「於此覺城市而有山林之趣,塵障為之一空。」它是明朝幾位造園家中的一位著名人物,張南陽留存至今的唯一遺作。造園:山不再高,而在於有層次;水不在深,而在於曲折。那取法自然的以小見大的高峻深遠,讓人油然感受到人格化的崇山峻嶺的穩重、堅定等品質,產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心情。而山路水路中,又可以想像有朋自遠方來的樂趣,有朋自遠方來之所以樂,是因為自己擁有的實力、道德學問播及了遠方,遠朋的到來、和自己所具有的接待能力,體現的是自己存在的價值。此處懸掛的匾額是「此地有崇山峻嶺」,出自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接下來說的是:「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黃石假山背後藏著一座面山而居「翠秀堂」,讓人聯想到《紅樓夢》中「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裡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的「蘅蕪院」。通風和採光都不好處理,是園林中難為之作。此堂雖是到了乾隆年間才建的,但幽靜雅致,讓人覺得別有天地。你可以猜想:住在這裡的人,應是深藏不露的隱士;否則就應是太行、王屋山後的北山愚公。這些都和內園的「靜觀大廳」、還有龍牆等,雖都是後人所建,放在這裡,卻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而且還由於豫卦內容包容性強,還都可以把它們串聯起來。
園林是給自己虛擬的人生舞台製造各種氣氛;有點成人的過家家的一樣;也是在小範圍內實現開拓疆土一統天下的理想。園林也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試驗基地,同時它也是時代思想、經濟的縮影。所以曹雪芹把他《紅樓夢》中的園林叫做「大觀園」,要人們把它往大裡看,切不可小視了。
豫園原有的「人境壺天」牌坊,和「寰中大塊」照壁,一出手就點出了這個高牆內,人間仙境之樂的主題。登上造型如雲霧假山之上的「快摟」披襟臨風;到「點春堂」及時行樂;到「和煦堂」坐在匠人花了兩代人的時間做成的榕樹根椅子上,享受一下「冬日滿南窗」的奢侈;再到「魚樂榭」思辯一下莊子和惠施談論過的魚我之樂,也許你就可以明白陳從周先生所說:「中國園林就是詩情畫意的結晶。」這句話的內涵。豫園裡比比皆是的「用典」擴張了「詩」的容量;其他如對仗、平仄、押韻這些形式,也都可以在一組組畫面中感受得到。而豫園的「詩眼」就是一個「樂」字。
但這個樂字,卻正如簡文帝進華林園「會心不遠」一樣,是需要漸入佳境而難以言說的。如果一旦變得可以說清楚了,藝術就失去了它的生命力。無論對未來什麼都明白了;還是對未來眼前一團漆黑,人生都將變得索然無味。只有像通過江南園林的漏窗望出去一樣,隱隱約約的,才是藝術、人生的樂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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