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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 靜
近日讀到一篇文字,談到錢鍾書。大意是說,對於近代以來最著名的文化人物,比如學問家陳寅恪、王國維,作家張愛玲與魯迅周作人兄弟,錢氏都有相當的保留或頗有微辭,就是誇了某人,也只是礙於情面,非出真心。於是作者在結尾發了感慨:「一句話,除了其問學請益過的老輩如陳石遺、李拔可等,錢鍾書瞧得起誰啊?」
僅僅看到此處,我馬上想到的幾個字就是「文人相輕」。據說,這個被後世眾口相傳的說法出自魏文帝曹丕。在他的名作《典論.論文》的開頭,曹氏就下斷語說:「文人相輕,自古已然。」看來問題真的不是當世之時的感悟,簡直就是歷史留下的一個頑症。
讀罷之後,掩卷沉思,不禁覺得這一點已經融入到日常的許多事情中了。當我們專心於尋找自身任何一種不同之處時,無非是築了一面牆。把各種環境和人或許多既成事實的東西分出圈子,然後把自己喜歡的拉到牆裡,成為自己人;把那些所謂不靠譜的推到外面,成為外人,只不過有的人在這時候借用一個新鮮的詞「局」而已。於是,世界上出現了許多林立的牆,也隨之製造了快樂的「局內人」,他們自得其樂,惺惺相惜,而視局外人為另一個世界的人,與自己毫無關係。那麼,由此我們又可以說,世界本來沒有什麼孤獨者,因為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局」,任何人都可以在裡面得到滿足,對於那些拋掉「局」而獨立的人而言,他們根本不需要了,因為他們自己就成就了自己的世界,哪怕只是困於一屋,靠於一木。
這樣的說法不知是否妥當,但如果要表達我最近的心情,只能從此出發。這幾天正在看些中國美學方面的書,滿眼文字當是時,突然想起老師在課堂上的感慨,「現在這學那學那麼多,哪來的這些『學』啊!」試想數千年以前的中國,哪有什麼美學?哪有什麼美術學?所有的學無非是諸子在舉杯談笑間的所思所感,或是在自身的創作中領悟出的點點筆墨之道罷了。這些東西先天並無體系,其智慧又凌駕在體系之上,縱有條理的順序,也不是數字與段落的分野,而是心性與詩性的融合。就像《林泉高致》裡提及的山水畫技法,句句都是大畫家郭熙平時創作和研習的總結,平白如話卻又不失良言灼見;但試問缺少具體經驗的局外人,又如何可以領悟?如此說來,中國美學實為從個體心性的感悟出發,而面對世界時自成一個世界,這並不是一個「唯心」的世界,它有完全真實細膩的情感體驗,在體驗中與自然世界融合在一起,於是它有資格坐而論道,有資格提出關照與置疑。
於是《論語》才可以承載了這樣的感歎「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他感歎的不是具體的一事一物,更不是脫開實際的人世、冷冰冰的條理和框架,而已經跨越了時間和空間,關照到所有的往昔,這顯然不是某個具體的學問可以概括的。那麼禪宗關於「人生三境」的偈語中「萬古長空,一朝風月」一境,應該看作是一種最高層面上的人生體驗,把時空的流變聚合在天地的朝夕之間,於是,頓悟了。
照此說辭,為何不能在夏日的夜晚,與二三好友一起,隨便聊聊天,互通有無。興許可以借力打破原來的牆呢?因為人是活的,不可能永遠困守在一座牆裡,還須回頭,發現真的世界本來沒有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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