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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恭達先生曾說過，書法是文化，必須回歸心靈，書家必須文化的活着。藝術是一個時代人文精神的體現，而一個時代的人文精神又是這個時代的文化記憶，我們的藝術創作要反映當代的文化特質，還原書法藝術的人文屬性。與此同時，要服務於大眾，書法藝術是一門高端性、人文性、學術性的藝術，要通過高雅審美去引領群眾，提升社會大眾的審美品位。本報記者對話言恭達，試圖描摹出這位當代書壇大家，對書法藝術審美自覺的核心價值，以及其所彰顯出的厚重時代價值，以饗讀者。■香港文匯報記者 趙鵬飛、許瓊
香港文匯報：三中全會之後，世界主流媒體高度關注中國一舉一動。這次被外界譽為里程碑式的決策層會議，提出要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當代大家，您如何理解這一決策的文化背景呢？
言恭達：國家對於文化的宣導，時代對於文化的呼喚，一直是我很關注的課題。王國維先生說，一代有一代的文學。康定斯基在《論藝術的精神》一書中也指出，任何藝術作品都是其時代的產兒，同時也是孕育我們情感的母親。我們正經歷着由傳統農業宗法社會向現代工商社會，向信息社會的轉型；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由傳統人文精神向現代人文精神轉型的這樣三重轉型所構成的巨大社會變遷中。社會轉型的實質是社會結構的全面轉換與過渡，而民族文化心理乃是社會結構更深的層面，它必然促使人們的價值觀念、道德倫理、思維方式都發生變化。傳統文化，尤其是「敬業」、「創生」、「變通」、「誠信」、「中庸」、「和諧」等原則對現代化社會仍將起着十分積極的宣導意義。
中國正經歷着三個層面的大文化改革。即物質文化層面，制度文化層面和觀念文化層面的改革。今天的現代化建設關鍵要進行體制改革與觀念形態的改革。換句話說，就是人的觀念現代化和素質的全面提高。中國的發展將引導社會確立一種主導價值，即高揚科學理性和現代藝術精神，把人的現代化推進作為壓倒一切的首選價值。中國文化的戰略焦點乃是傳統文化與科技文明的結合。而中國傳統文化的特點是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的合一。
當代社會各種紛然雜陳的文化藝術思潮顯示了不同的價值指向。一是以儒、道、釋為主流的傳統文化在社會發展中仍擁有根深蒂固的影響；二是自西方湧進的後現代主義思潮，所謂崇高非理性，解構真理和理想，追求遊戲狀態已有它的一定市場；三是以現代化的追求為旨歸的藝術思潮，即尊重理性、個性及人格，崇尚平等、民主，宣導科學精神這一現代化的價值導向。中國現代化是歷史的必然選擇。現代化的價值導向是建立在中華民族的精神和美德大廈上的。對國家發展要承擔歷史的責任，這是人類的普遍精神--有為進取、尚德崇義、整體至上、敬業樂群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基本精神。作為文學藝術主旋律的弘揚民族精神，其根本要義是喚醒人的主體意識，以人的尊嚴這一具有普遍意義的價值層面去把握現代人文精神的深刻內涵。
香港文匯報：誠如您所說，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高速發展的偉大時代，同時又是一個浮躁不安的時代，尤其需要思想的滋潤、審美的純化。時代需要文化人、需要藝術家--他們應是不急功近利、耐得寂寞、思考時代人文精神的智者。
言恭達：確實如此。文化是一種深刻的社會生活，也是一種深刻的社會責任。每一位文化人、藝術家，都應該有感恩時代、敬畏傳統、關注民生、熱愛自然的人文情懷，這就是社會的終極關懷。時代呼喚藝術家對真善美的追求，呼喚對人類生存環境與生存狀態的思考。1988年，巴黎宣言的主題是改善人類生態環境，推動社會健康發展。我們的責任是喚起民眾對文化的思考與感覺，真正懂得文化的價值、文化發展的社會規律與時代的文化創造，並將自己的藝術創作匯入人民「日常生活審美化與審美藝術日常化」的實踐中去，體現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所宣導的主體人文精神，共同構建我們的核心價值體系。
當前，我們不僅要繼承傳統文化精髓，更要在紛繁多元的文化思潮中引領主流文化。當下社會格局多元化卻又彌漫着「同質化」、「單一化」的功利主義、消費主義，心態的浮躁、藝術的浮華、形式的浮誇、評論的膚淺、交流的浮面、藝術時尚鼓噪、創作精神平庸、文化缺失、哲學的貧困、思想的蒼白......書法進入大眾文藝的另一面，出現了擺脫傳統文化需要審美靜觀與理性釋義的重複，回歸到遊戲狀態......這種驚人的熱鬧正逐步走向驚人的庸俗！所以，我們更需要堅守、開拓，營造屬於本土、屬於時代的純淨的家園；更需要注重文化創意、文化批評、文化積累，將藝術還原於文化、求證於經典、提升於大眾，催生從小技進入大道、從小我進入大我、從小文化進入大文化、從小眾進入大眾的歷史性進程，真正贏得無愧於時代的「文化身份」。
香港文匯報：在藝術家傳承傳統文化精髓的同時，時代的審美也處於轉型之中。在社會轉型變革之下，您的藝術思想嬗變歷程如何跟時代相互觀照？
言恭達：時代在變遷，審美在轉型，這是客觀事實。從北宋提出「文道兩本」以來，「文以載道」是歷代文人的歷史使命與社會責任；而「技進乎道」是歷代文人從事藝術的本體認識，即經技進入藝，從藝升為道的層面，從而完成從自覺文化到文化的自覺的歷史進程。
中國書法「藝術自覺」的基本特徵表現在：一是傳承性：文化精神、審美風格、技法程式；二是中和性：敦厚、含蓄、和諧、古雅；三是深約性：精微之處見精神，內質變化顯個性。與繪畫一樣，當代書法創作的形式，技巧的遞變，都處在東西方文化、歷史與未來的交匯點上，這種「時空差」和它的受眾空間，提示我們在當代「散亂」、「多元」的各種流派的形式語言與技巧的異化中需要按經典規律不斷醇化與錘煉。我們看全人類的文明是一體化的。全人類的利益也是一致的。文化不是誰戰勝誰，而是互相補充共進的。現在的世界是互補的世界，像東西方文明互相補充一樣，東西方文化藝術將互相滲透、交融。但我們切不能忘記自己是東方的！未來文明的建構應該是人文與科學的結合，是傳統與現代的契合。東方文化的價值不僅僅是取決於它的過去，而是未來。取決於它在未來文明建構中的活力。
現代中國的書法藝術經歷着歷史上最大的動盪。縱向歷史的封閉單一與橫向時代的交叉多元形成衝突。不同的文化參照塑造出不同檔次的藝術家。古代大師的書法作品是與古人的文化心理相默契，是由歷史的情境造成的。審美價值的標準是有時代性的。當代書法家就應在這一點上觀照當代文化，建立新的價值尺規。
「風神骨氣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當代的審美特徵將強化。如何弘揚中國書畫藝術的寫意精神？古人帶給我們「致虛靜，守靜篤」的審美情趣。我以為當今是個「寫意」的時代，「造虛」的時代。意隨字出，書隨意深。大凡高明的書家都是從寫形寓意，挖掘深層內涵，到達寫神賞心之境地，達其情性，形其哀樂，當下書家追求將是更多的開拓、強烈、抒情。如古人所說：「格調情懷為第一性，技法乃第二性」。故書法創作將在格調、內涵、情趣上做文章，注重精神性。反對創作的平庸化，媚俗化，以豪闊自如的心態抒寫自己的靈性，提升寫意層面。挖掘中華民族深層的本能氣質，更多的寫心、寫意、寫個性、寫我神。在書法體類上尋求個性高度發揮，宣洩更強的正大氣象。必然碑帖結合，風格多異。書風注重寬博雄強，飛動樸茂。
時代的本質是生活，時代的生命是民眾。我們呼喚時代經典，呼喚審美的崇高，也呼喚藝術包容，以對當今主流文化的命運的思考。時代呼喚書法藝術家真善美的藝術追求與文化創造，以體現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所宣導的主體人文精神。
衡正安：言恭達開啟中國書法時代抒懷
在書法研究領域頗有建樹的衡正安先生眼裡，言恭達不僅是一位當代真正的大書法家，而且還是一個思想者。「他的筆墨功力和擅長的多種書體，在當今是很少有望其項背者。」衡正安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做出了這樣的評述。
衡正安也告訴記者，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化藝術痕跡，這個痕跡會有高有低，幾千年的書法史的發展，自然也是有高潮有低谷。從最近30多年來，中國書法發展的現狀特徵來看，這幾十年來書法所取得的成就毋容置疑。特別是80年代初書法開始復蘇，在文化幾近荒蕪下能夠慢慢生長，直到現在如此繁榮實屬不易。
「當代書法發展最大的成就，應該是對古代和『現代』各種書法樣式在當代的實驗，其中『形式』對傳統的突破最為明顯，也確實彌補了傳統書法在這個方面的不足，目前來看似乎這種形式已經玩到了盡頭。」衡正安也表示，當今書法存在的問題應該是在內涵上出現明顯的「貧血」，這個「貧血」就是書家缺少一種深厚文化的支撐和人生的深層次的感悟。
「讓我倍感欣慰的是，言恭達先生早在幾年前，就以自作詩感悟生活、感恩時代、感知民生，開了一個書家「時代抒懷」的好頭。最近中國書協在上海「中華宮」舉辦的《書寫時代》就很能說明問題，也最為典型。
衡正安說，所謂「書寫時代」就是主辦方感覺到現在的書家，都在書寫唐詩宋詞，難以留下當代文化痕跡，所以提倡書寫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別是要書寫自己的內容，這個出發點顯然是值得肯定的。
「但從內容上看，真正有價值、有藝術詩性的內容很少，要麼文辭不白不文忸怩作態，要麼無病呻吟，有的創作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要知道，留下歷史、書寫當代一定是反映心靈的深度、能代表這個時代、文采優美的人和事，『書寫時代』正反映了這個時代文化的蒼白和藝術的淺顯，而文化的深度恰恰是書法的最終本質。」
衡正安也指出，中國文化和藝術是「直覺性」的，很難量化，作為一個中國文化意義上的書家，必須有全面的修養和人生的歷練，要有社會的擔當和人文情懷。
「你是一個『書生』，書法作品中就會散發出濃濃的書卷氣息；你是一個佛門高僧你的書跡就會少見『煙火之氣』；你是一個懷有悲憫情懷的書家，在你的筆墨中就一定會飽含深情的愛；你是一個胸懷高遠的政治家，在你的激揚文字中一定有縱橫捭闔的氣度和治理國家的魄力。書法是神奇的，它的創造能使『天雨粟，鬼夜哭』，因為它洩露了天機，窺見了宇宙的秘密，這個天機、秘密就是人性，就是人的靈魂！在言恭達的身上，就有這樣的氣息和內涵。」
一個書法家的憂慮和努力
不能否認，這些年來中國文化生態危機與人文精神的失落造成了一個功利欲望氾濫，非常世俗化的社會現象。一個全民為一博眼球甚至可以娛樂至死的年代，無論是極美、極醜或者超級自戀......都可以拿來炒作自己，不惜以最瘋狂的形式替代藝術本體的理性思辨。在採訪中，記者時時都能感受到，身為中國書法協會副主席，言恭達先生內心憂慮和焦灼。
他坦言，審美文化的重要職責不在滿足人們宣洩感官的消遣娛樂作用上，而在引導人們超越自身的感性存在上，上升到自由的人生境界，淨化人的靈魂，培養良好的素質。傳統審美向現代形態的轉變，首先，它的創作與接受對象都發生了變化，由文人藝術向大眾藝術轉化。為此，它的內在機制也必須相應轉換。就書法而言，改變群眾運動狀態，強化學科建設，提升藝術作品的學術含量。其次，審美轉型帶來傳播方式的變化。理性與感性的分裂是現代工業社會的主要特徵。程式化、平面化的大眾娛樂藝術佔據了人們的審美心靈，它與在競爭加強社會中的廣大市民心態正相契合。因而，書法創作心態的浮躁、浮動、浮面，產生了「文化速食」效應。再次，社會生活節奏變化不僅是文化現象，也是審美演進的重要特徵。盛唐文化豪放激越，當時都市生活節奏輕急熱烈，車馬火熱，故出現了書法之「狂草」，舞蹈之「胡旋」，樂曲之「急竹繁絲」。
更令人感到欽佩的是，對於當下文化人文精神的缺失，言先生並非只是憂慮，他從自身從發，從自我做起，積極投身變革，宣導中國書壇新秩序到來的機制改革與推進要旨：一是展覽機制的改革與完善；二是科學審美評價標準的建立；三是藝術傳播機制「雲」媒體現代形式的轉擴；四是學術支撐機制的有效互動；五是名家推介機制的改革與深化。
前國家總理溫家寶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總要有一批心憂天下、勇於擔當的人；總要有一批從容淡定、冷靜思考的人。」
通過對話言恭達，我們由衷感到欣慰。
藝術簡歷
言恭達，1948年生，江蘇常熟人。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政協文史館文化藝術指導委員會委員、研究館員，中國政協文史館言恭達藝術研究院院長，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教育委員會主任，中國國家畫院院委，江蘇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副主席，江蘇省文化發展基金會理事長，江蘇省人民政府參事。南京大學、東南大學兼職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東南大學中國書法研究院院長。國家一級美術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隸書 自作詩 《吳貽芳贊》
名師一代垂風範，樹惠滋蘭譽杏壇
砥礪流芳天地頌，金陵得意厚生歡
■小篆 自作詩 《訪莫高窟》
天花散盡妙珠瓏，彩塑三唐狀大風
瀝血千秋雕古韻，文開國運意無窮
■大草 自作詩 《寄友人》
腕下波瀾唱大風，神飛翰逸兩相通
長安問我遊春日，散盡浮華識此翁
■時代抒懷長卷（十首自作詩）釋文
一
江川匯海新潮湧，共繪藍圖萬眾從
欲借長風催桃李，飛芳吐豔月溶溶
二
長河浴日吐輝煌，識險排艱賴引航
鼎業豪英隆郅治，和風盡拂說興昌
三
借得春潮千翼競，和風駘蕩策綸商
中樞盛會紓民瘼，化作丹青入錦章
四
文開國運出名賢，萬里繁花喜競妍
淡定沖夷贏至德，我將我血灑江天
五
正是山花爛漫時，神州共慶黨恩慈
風華六秩精誠在，我挽彩虹寫國姿
六
經風沐雨曆滄桑，革故圖新藝彩妝
日照明星寰宇淨，中興道義續華章
七
無垠大愛勝三陽，化雨東風播梓鄉
莫歎春歸花委地，慈情應共海天長
八
嶺海傳情月籠紗，丹墀醉彩墨風華
何當一統中興日，兩岸猶開吉慶花
九
蘭亭學子競風流，老圃新枝展業修
一掬心香擎綺錦，流觴寄賦燦章收
十
月照人間辨濁清，經綸滿腹盡神明
老梅雪蕊香如故，我仰今賢一幟擎
■衡正安：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著名書法家、著名書法藝術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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