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林
炎炎夏日，西瓜大量上市。一輛輛農用三輪車裝滿圓滾滾的西瓜，混雜着高音喇叭不間斷的叫賣聲，成為城市街頭一景。我家居住的樓棟靠近小區前面的步行街。近來，耳邊充溢着：「大西瓜，甜又甜，吃了延年益壽若干年。能潤喉，能潤肺，它是生津止渴的大寶貝。俺家的西瓜品種好，勝過可口可樂加多寶。」
這些順口溜乍一聽，挺有趣，天天往耳朵裡灌，那就不勝其擾了。本想去找瓜農要求他把喇叭調低一點，轉念一想，瓜農自產自銷挺辛苦，喇叭的作用不可低估，還是不要去為難人家好。與人方便，自己不便，我只好白天把窗戶關緊，到了晚上，才打開流通空氣。那天，沒聽到高音喇叭的刺耳聲。去步行街買西瓜時，我問瓜農，你們的喇叭怎麼停了？瓜農憨厚地笑着說，回頭客多了，不用喇叭也行，再說，喇叭聲音擾民。他指了指我們的樓棟，又說，夏天樓上的人都午休呢！
這位中年瓜農挺自覺。好感頓生，本想買一個西瓜，一下子買了三個。半個月前，西瓜兩元五角一斤。如今，一元一斤，真是便宜。買回家的花皮西瓜，品種是「京欣一號」。果然如瓜農所言，瓜皮薄脆，插刀就裂，紅心黃籽，甜如蜜糖。西瓜有個「夏季水果王」的稱號。消暑，西瓜是首選水果，補充水分的同時，解去暑熱，不亦快哉！
吃着甜甜的西瓜，想起了故鄉的瓜田。我家沒種瓜田，看見別人家的瓜田總是艷羨。村裡的調皮孩子，暑假裡無所事事，常常生出一些鬼點子。偷西瓜這事，幾乎哪家小男孩都幹過。樹大自然直，等升了初中，榮辱觀養成，偷瓜行為自行結束。
正經勞力不派去守瓜園，一般都是各家老人主動請纓，勇挑重擔。老邁之軀，行動緩慢。這更助長了孩子們的「囂張氣焰」。偷瓜的孩子，西瓜一旦到手，緊緊抱着，一溜煙沒了影。老人們跺跺腳，也不去追，反正也追不上。「小崽子們，等我去學校告訴你們的老師，用教鞭抽一頓，就老實啦。」罵幾句解解恨罷了，真見了老師，卻絕口不提。
孩子們偷來的西瓜，往往是半生不熟。用拳頭敲開瓜，「分贓」完畢，一人抱着一塊啃。白生生的瓜瓤稍微有那麼點紅意思，他們也吃得不亦樂乎。有時候，偷到熟好的西瓜。「甜，齁甜！紅瓤的西瓜就是甜！」異口同聲，群情歡洽。
守瓜園的老人偶爾也離崗。孩子們會趁機溜進瓜棚裡，躺在「臥鋪」上翻來滾去。有一次，小胖子打瞌睡，歪在瓜棚裡進入夢鄉。看瓜的劉爺爺回來碰見，拎着他的耳朵提起來，他還以為在課堂上呢。小胖子瞇着眼睛說：「老師，我再也不敢上課打瞌睡了！」劉爺爺哭笑不得，摘個熟瓜打發他回家。小胖子抱着西瓜，被小夥伴團團圍住。小胖子雖胖，但不吃獨食。他說，現在，我請你們吃西瓜，以後誰也不許偷劉爺爺家的西瓜。劉爺爺是個好老頭，咱們不能讓他乾瞪眼、乾着急。吃完西瓜，抹抹嘴，大家的侵略目標開始轉移。
奶奶給我講過一個有趣的故事，也是關於西瓜田。這次的主角不再是孩子們，而是狐狸。有一天，一位看瓜園的老人，發現瓜地裡進來兩隻狐狸。老人自己對付不了狡猾的狐狸。他返回家中，叫來兩個兒子。兒子們四處查看，哪裡有狐狸的影子？直說老人看花了眼。他們查看了下西瓜，秧苗不亂，西瓜很圓，一個也沒少。等兒子走了，老人還在納悶，難道我的眼神不好？過了一會兒，瓜田裡，又出現了那兩隻狐狸，大搖大擺，得意洋洋，乘興而來，盡興而歸。老人跑進瓜田一看，兩個最大的西瓜已經被掏空。原來，狐狸吃完瓜瓤，躺進瓜皮裡睡了一覺。聽奶奶講完，我說，狐狸的腰好柔軟，又說，西瓜好大！
偷西瓜吃的動物還有一種，叫猹。這是上中學時，學習魯迅先生的文章知道的。「深藍的天空中掛着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着一望無際碧綠的西瓜。其間有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戴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用力地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從他的胯下逃走。」少年閨土，身手敏捷。猹的反應也夠快，不然，怎麼會「胯下逃生」呢？當然，猹的智商，沒法和狐狸相比。牠是絕對想不出掏空西瓜皮藏身這樣的「空瓜計」來。
我家雖沒有專門的瓜田，父母卻在棉花地裡，套種了不少瓜苗。有西瓜、甜瓜、面瓜等。甜瓜和面瓜個頭小，兩個加起來還不如一個西瓜沉。小孩子最愛甜瓜，老人喜歡吃面瓜，西瓜由全家人共享。
作家汪曾祺在《夏天》一文中，提到過面瓜。說面瓜太「面」，奶奶們一邊吃，一邊「哼」。孩子們把面瓜，叫做「奶奶哼」。有一年盛夏，我跟朋友在一起吃瓜，說起「奶奶哼」這個稱呼頗具喜感，朋友抬槓，姥姥吃面瓜也會哼哼，為啥不叫「姥姥哼」？我無言以對，只好傻笑。後來才知道，這位朋友是姥姥一手帶大，和姥姥感情深厚，事事向着姥姥。汪曾祺家鄉人吃西瓜也很有特色。他們把西瓜「用繩絡懸之井中，待到剖開時，咔嚓有聲，涼氣四溢。」現代人，家家戶戶有冰箱，可用來冰鎮西瓜。冷氣重，樂趣少，自然不能和古井裡的西瓜相提並論。
吃西瓜，切成小塊，用牙籤插着吃；壓搾成西瓜汁，用吸管吸着吃；劈成兩半，勺子挖着吃；切成月牙形，下嘴啃着吃。或優雅，或率性，但都不夠奢侈。慈禧太后吃西瓜，只挖出西瓜紅心啖食，餘者賞賜予下人。今人曰：有錢就是任性。老佛爺豈止有錢，還有權力無邊喲！蘇東坡吃西瓜，吃出來高境界。「坐南朝北吃西瓜，皮向東甩；思前想後觀《左傳》，書往右翻。」四個方位，兩種表達，成就一副楹聯，可謂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