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榮
前年夏初，父親突發腦溢血，被鄰村的大姐和二姐送進了本市人民醫院。弟弟給我電話，說父親病情比較嚴重，需要住院治療一個月左右。大哥的意思是，農村的兩個姐姐農活太忙，不方便陪床，由我們幾個上班族請假輪流陪護在父親身邊。我接到電話，立即趕往醫院看望年邁的老父親。父親躺在病床上輸液，說話有氣無力，看見我，他勉強坐了起來，眼裏泛着痕寣A嘴裏嘟嚷着：「我這把老骨頭，拖累你們來回跑。」我安慰父親：「您老人家好好養病，別的啥也別想，黨的政策好，治病的錢要報銷大部分呢！我們大家再湊點，不花您的積蓄，您還是個『大富翁』，養好了病，回家繼續享清福去......」父親被「大富翁」三個字給逗笑了。
在醫院治療了一個多月，大哥和弟弟三番五次扶着父親下地走路，發現父親的腿不聽使喚，老是打彎。醫生通知父親出院時，說了一個痛心的事實：父親的腿永遠無法正常站立，未來必須靠着輪椅過日子。父親血壓恢復正常，飲食如初，看上去和平日裏沒什麼兩樣。但是，他的腿本來就有關節炎、靜脈曲張等舊疾，這次腦子發病，牽連到了腿部，腿的功能受到了嚴重損害。父親已經不能完全自理，餘生需要兒女們天天伺候在身邊。
大哥問：「以後怎麼辦？」大姐和二姐都說：「還是輪流養老吧，這回我們倆也得管。」父親不想去別人家，就喜歡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大姐和二姐離得近，每天來給父親做三頓飯，順便打掃下衞生，回到家裏不耽誤自己家的事兒。大哥、弟弟都有正式工作，不能經常請假，他們決定讓大姐和二姐代為照顧，他們願意每天出工錢和飯錢。我考慮着自己是臨時工，工作本來就不穩當，而且工資很低，還不如辭職，來家裏住下親自照料父親的飲食起居，也好打理父親的菜園子。
父親精神很好，吃飯很香，就是有點愁眉苦臉，他覺得自己是個累贅，讓孩子們這麼操心。有一天，父親讓我幫他買一瓶安眠藥，說他睡不着，需要長期吃。我去鎮醫院買了兩粒安眠藥回來，父親嫌少，非要讓我再去買一瓶。由此，我意識到了父親的動機。我的父親想解脫自己，讓兒女們活得輕鬆點。我當天就去了縣城裏的書店，買來《二十四孝圖》掛在父親的屋裏。我說：「您看看古人是如何贍養老人的，我們做得還不夠多呢，您老就別多想了，沒人嫌棄您老人家。」父親終於不再自暴自棄，打消了輕生的念頭。
我用輪椅推着父親來到街道上，每當碰見鄰居，父親就誇孩子們孝順。有個鄰居說：「你年輕時出了大力，現在孩子們孝順你是應該的。」早些年，父親年年去村外的蘆葦灣割蘆葦。當年村裏窮，農戶們勞作之餘，靠着編製草蓆賣錢度日。大冬天裏，家家戶戶的婦女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編草蓆。成熟的蘆葦，才能編出精美的蓆子。進入冬天，蘆葦黃了，灣水雖然尚未結冰，仍然冰涼冰涼。父親站在水裏，割上兩三個鐘頭的蘆葦，即便穿着長筒膠鞋，那也擋不住寒冷刺骨。割好了蘆葦，還要走上20多里路，用手推車把蘆葦推回家，豈能不累？父親一直是我們家的大功臣啊！我的父輩是勤勞勇敢的老農民，值得兒女們崇敬和愛戴。
今年春節那幾天，輪到大姐守護父親，我得了空，去了北京陪着女兒過年。因為疫情原因，我在北京住了很長時間。大姐給我電話，說父親天天念叨我，想讓我快點回去。直到5月份，我才憑着健康綠碼回到了故鄉。父親很高興，因為又有人推着他逛馬路了。大姐和二姐雖然有孝心，但是農活太多，不能24小時守着父親，每次做完飯，收拾收拾床鋪，倒掉便盆，她們就要急忙忙回家。我呢，只要回家，就住在隔壁屋裏，可以時不時陪父親說說話。有時候，我在院子種花、種菜，父親自己也能搖着輪椅出來指揮指揮。
6月初的一天，我在院子裏除草。菜地裏的黃瓜、茄子、絲瓜、豆角、扁豆等，都是大姐和二姐在3月底種下的，如今，黃瓜和茄子都吃過幾次了，豆角也結出了長豆莢。一場大雨過後，菜地裏的馬齒莧發瘋了一樣生長。我用小鐮刀剷除了一些馬齒莧，準備當垃圾扔出去，父親看見了，讓我都拿給他。父親擇了好大一堆馬齒莧嫩莖，像一座小山一樣矗立在他的面前。
我問：「這麼多，怎麼吃得完？」父親說：「可以冷凍起來，這個時候的馬齒莧口味最好。現在凍起來，過幾天你大哥他們回來吃。」父親的話提醒了我，本月21日是父親節呀！這一天，像過年一樣隆重，我們兄妹因為這個偉大的節日而團聚。人多了，嘰嘰喳喳，七嘴八舌，這時候，父親笑得最舒心。兒女們也有意見不和的時候，拌嘴吵架是家常便飯。父親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不癡不聾，不做家翁，任由兒女們吵去，他從不多嘴，不偏這個，不向那個。往往，幾個孩子吵着吵着就自動熄火。
鄰居王大爺也是前幾年沒了老伴，他家只有兩個兒子，王大爺自來向着小兒子，常常私下給小兒子錢花。有一次，小兒子酒後吐真言，大兒子知道了這事，立刻恨恨不平，和王大爺生分了許多。去年父親節那天，我們家裏熱熱鬧鬧，王大爺家裏沒有動靜。王大爺質問小兒子，小兒子振振有詞，他說：「我哥是老大，他不來給你過父親節，我也跟他學，乾脆不過了吧。」王大爺氣得大罵：「這些年，我偷偷給了你好幾萬塊錢，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怎麼不學好呢！」
王大爺問我父親：「你家孩子怎麼都這麼孝順？」我父親說：「這不是我的功勞，是我老伴在的時候，教育得好。」王大爺說：「那我的兩個兒子不孝順就不怪我了，是他媽沒教育好。」我在一旁聽着直笑，我說：「王大爺，你以後要一碗水端平，你的錢，要麼公平分配，要麼，就誰也別給。」王大爺思忖片刻，說：「對，我再給大兒子幾萬塊錢，把他的心買回來，他只要領頭盡孝，小兒子也不會差到哪去。」
王大爺把存摺給了大兒子，大兒子高興地說：「這個錢，我給您存着，將來還是花給您，我要的是面子，不是錢。」大兒子說好了，今年全家來給老爺子過父親節。小兒子不甘落後，也要全家傾巢而出。前天，王大爺樂呵呵來我家，對父親說：「今年父親節，我們家裏也歡歌笑語，再也不用羨慕你家。」聽着兩位老人嘻嘻哈哈說笑着，我心裏真為他們高興。父愛如山，父愛如海，他們理應老有所養，老有所依。
在此，藉着今年的父親節，祝福天下所有敬愛的父親們，幸福安康，開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