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04-02] 台北公娼 香江情史
台北公娼制度結束,上周最後一家公開的妓院於午夜關門。由於當局事前已給了兩年寬限,業者面對此歷史時刻,無奈中表現得出奇地平靜。然則昏黃街燈下的強顏歡笑,難掩心中落寞淒楚。
青樓酬酢,文人冶游,濫觴於門閥式微之隋代,盛行於物阜民豐的唐朝。娼妓本以音樂歌舞、侍宴助興為業,賣笑而輕易不賣身。遺風延至今日,還在扶桑藝伎身上依稀可見。
勾欄、妓寨、行院、窯子,以及時下某種意義上的夜總會,都是對同一類風月場所的稱謂,但在文學上,用得最多的則是「青樓」,以至於有「青樓文學」這一類別。其實「青樓」之義,本與風月毫不相關。六朝以前,「青樓」專指金張門第、官府豪宅。「齊武帝興光樓上施青漆,世人謂之青樓」。帝皇居所,當然不是妓寨。至唐代,駱賓王《帝京篇》中的「小堂綺帳三千戶,大道青樓十二重」,也與勾欄沾不上邊。可是,同時代李白《樓船觀妓》中的「對舞青樓妓,雙鬟白玉童。」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則顯然已專指煙花叢中的所在。
唐代煙花之盛,《全唐詩》可見一斑。所收四萬九千四百零三首詩中,有關青樓的就有兩千餘首,直接由妓女寫的有二十一人共一百三十六首。唐人小說取材自風塵女子的亦不下數十篇。青樓文學,至此已具相當規模。而妓女與文士之間的關係,也在唐代發展至如膠似漆。其時上層妓女的名聲地位,幾乎完全取決於名士舉子的品題月旦。譽之,則客似雲來;毀之,則門庭冷落。這種風氣甚至大大促進了青樓女子的才藝修養,推動了她們對於文學及藝術的追求。以至於有論者認為:娼妓雖見棄於禮教倫常,卻濡沐於詩語樂藝,俯仰於騷人墨客之間,談讌唱酬,擇木而棲……將血眼陷釭漸皉蚰芠P,美化為紙醉金迷的青樓綺夢。
中國史上名妓輩出,魚玄機、陳圓圓、小鳳仙、柳如是、賽金花等,莫不有一段風流故事。但身世最傳奇者,首推北宋李師師。此姝色藝雙全,貌若天仙,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艷幟高張之下,連宋徽宗也要微服私尋至其所住的金線巷,與梁山泊上的﹁巨寇﹂宋江、京城中的大詞人周邦彥等爭風喝醋,甘做裙下之臣。此事是真是假,迄無確證,但宋徽宗最後乾脆將李師師收入宮內,封為瀛國夫人(一說為李明妃),卻廣見於各種稗官野史。可惜紅顏薄命,不久金兵進逼京師,徽宗遜位,李師師被逐出宮門,地位一落千丈。另一說是金主也久聞李師師美名,欲將其擄至北方。李師師先是以利器自剌喉嚨,繼而吞金自盡,以身殉國。
李師師是否如此貞烈,釵h學者都有疑問。然則近代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方聲洞與風塵女子麗文在香港結下的哀艷情史,卻是真人真事。方聲洞乃福建人,一九○五年參加同盟會,曾任中國留日學生總代表。為人慷慨任俠,跌宕風流。他日間擘畫黨務,晚上常與同志在石塘咀選色徵歌,與歌妓麗文份外恩愛。廣州起義將近,聲洞心事重重,一日喝得酩酊大醉,將革命黨人的黨章掉了出來。酒醒之後,麗文笑道:「我已知道你是什麼人了,何必如此相瞞?」聲洞大為吃驚。麗文卻正色道:「大丈夫磊磊落落,我雖操賤業,也略知大義,豈有愛上你卻害你之理。」聲洞肅然起敬,擲碎了桌上酒杯:「我得勝回來,敢不與你偕老者,有如此杯!」
廣州起義,革命黨人以失敗終,方聲洞血灑羊城。噩耗傳到香港,麗文從此謝卻鉛華,不再向歌場賣笑。其至情至性,令人想起「自古俠女出風塵」這句老話。
可惜的是,如麗文這樣的奇女子,恐怕也已與台北公娼一樣走進了歷史,只餘下﹁歡場女子無真愛﹂的感慨、喟息。 張 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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