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07-31] 副刊釆風：百家廊：三個朋友
何立偉
這三個朋友是郭曉鳴、羅奇、劉小莽。
郭曉鳴在江永當過知青，是文革前的六四年就下放的，也是湖南最早的知青。所以他有很重的、簡直不能釋懷的、並且是旁人不能理解的知青情結。
郭曉鳴開了一家酒樓，就叫「知青酒樓」，在天心閣的旁邊。對於餐飲業，他並不長袖擅舞。酒樓是虧的，幾乎每個月都虧。但這酒樓一開開了六年多。朋友都有些出汗，勸他：何必呢？賠進去這麼多，不如關了它！郭曉鳴不聽，要硬扎地挺著，理由就是：酒樓關板子，老知青們到哪裏搞活動呢？他組織了一個老知青藝術團，三天兩天在酒樓裏排節目：「春天的故事」、「大花轎」、「辣妹子辣」，熱鬧得不得了。還到各處去表演，參賽，拿一堆獎杯回來了。人家看了他們的節目，無不感動。平均五十幾歲的人了，還這麼蹦蹦跳跳的，小呀嘛小二郎的，不知老之已至。郭曉鳴看重的就是這個。人活在這世上要有一種精神，這種精神不能因為老了就垮掉。就像海明威說的，你可以戰勝我，但是你不能打垮我。郭曉鳴身上你能感受到的就是那種你怎麼也打不垮的精神。人有精神，生意上的盈虧又算得了什麼。
他還編知青回憶錄，記錄他那一代人曾經有過的夢想、追求，有過的坎坷人生，有過的血與淚。他自己編，也請別人來編，花了他不少的錢。一個人總想做點有意義的事，你是不能問何必的。他一天到晚地忙，忙得不亦樂乎。臉色墨黑，笑語晴朗。在這個喪失理想和激情的年代，他這樣的朋友真是不多見。我曉得他的精神是打不垮的，但是我惟願他身體也打不垮。因為我總是看見他吃藥。我惟願好人有好的身體。
羅奇是四維商城的老板。但是跟他交道多了，你會發現，這個老板，根本就不同別人談什麼生意。他就是讀書，看報，上網，同文化人和藝術家聊天，思想和煙頭明明滅滅，在他的巨大的客廳裏。
羅奇的朋友真是多，他也熱愛朋友。所以他那裏總是高朋滿座。一個人有那麼多的朋友，必定有某種人格上的魅力。羅奇的人格魅力就是豪爽、俠氣。看到長沙晚報登了條消息，一個下崗工人得了尿毒症，無錢醫治，馬上就叫人送六千塊錢去。晚報的記者曉得了這件事，要來報道他。他說你報道我搞什麼，又不是我送的，是四維商場全體員工送的。幾個窮藝術家在他客廳裏聊天，想辦一個畫展。他說辦呵，我這裏提供場地和資金，你們想搞搞就是。於是畫展就搞成了。那些天他跪在地上幫畫家釘畫框，釘展板，好像這樣的事不是畫家的事，是他自己的事。他花了多少錢？他自己是不算賬的。
我帶網絡才女安尼寶貝到他那裏去玩。安妮寶貝出門之後跟我說：羅奇這個人，對女孩子太危險了。我說哦，怎麼講？安妮寶貝笑而不答。我其實已了然了她的意思。她是說羅奇對女孩子太過有誘惑，沒有經驗的女孩子只怕難以抗拒。實際上，據我觀察，羅奇在女孩子面前倒是有謙謙君子之風。至少吧，是君子好色而不淫，有道有行。
連水均益、譚盾、鄢烈山、王志這些人都是羅奇的好朋友。真是怪。譚盾到長沙，別的朋友都不看，先來看羅奇。這個人是太好玩了。這個人對我也很危險。因為我老是想著要跑到他那裏去玩，生生地耽擱掉好多正事情。
劉小莽呢？他的生活顯然沒有郭曉鳴和羅奇那麼多姿多彩。他是生活得比較方正的那樣一種人。不了解他的，以為他特別嚴肅。他在晚報編副刊，編了好多年，不少業餘寫手見了他，恭恭敬敬地叫他劉老師。劉老師於是不苟言笑。小莽其實童心泱泱的，雖然他已經五十多歲了。我和他一起參加過兩次筆會，一次去南澳島，一次去張家界。在路上，他一直和我比唱歌，唱文革前的老歌。有時候他贏了，有時候我贏了。小莽就拍拍我的肩：不錯不錯，你還曉得唱蠻多的老歌！他一表揚，我反而不高興了。因為他把我納入了老派的人。我不願意老派，我願意後生。我於是提出要同他比流行歌。小莽把腦殼搖得面目都模糊了：不來不來，流行歌，那是靡靡之音！
小莽真是有點老派，但是，為人厚道、誠實。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不能不相信。他是這世上最不會撒謊的人。
我在這大暑的日子，記下這三個朋友，如同吃了三色冰激凌，心裏涼沁沁的。朋友同友誼，每每就是如此，叫人冬暖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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