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1-05] 僧篷聽雨：未能免俗
「未能免俗」一詞是褒是貶，要看不同情境，如果說傑出人物也有凡俗的一面，這是完全合理的，因為這顯示他具正常人的七情六慾，這時此詞應含褒義；但如果說傑出人物露出鄙俗的一面甚至比一般人德行更差，這時此詞則應含貶義。
歷史上，許多傑出和聰明絕頂的人，都未能免俗，這其中有令人理解的例子，也有做作過甚的例子。
例如楚霸王項羽蓋世英雄，其暗啞叱咤、橫掃天下之時，最大的願望是「衣錦還鄉」；禪宗元祖慧能創頓悟說，自謂證得菩提，他圓寂前，念念不忘的卻是「葉落歸根」。本來，此類炫耀鄉里和認祖認宗的心態，在一般人很正常，但落在大英雄項羽身上，未免俗了，加上他的「婦人之心」，終導致垓下一役慘敗而自刎。而此類心態落在大智者慧能身上，也俗了，這便「本來無一物」變成「有葉有根」了。
項羽、慧能之未能免俗，完全可以理解。但歷史上也有些絕頂聰明的人，做出一些自以為是的事情，把別人當阿斗，自己當諸葛亮，這種「未能免俗」就是做作與鄙俗。例如有一公案說，禪師懷讓在石上磨磚，等門人來問，然後指點迷津：「磨磚不能成鏡，做禪又豈能成佛？」這有如「做戲」一般。理學家二程同赴飲，座中有妓侑觴，小程見妓拂衣而去，大程則盡歡而罷，翌日大程對小程辨曰：「某當日在彼與飲，座中有妓，（吾）心中原無妓。」這種辨解又比「做戲」高了一籌，但卻更加鄙俗，因為程灝與妓廝混還要裝出不食人間煙火模樣，俗得虛偽兼可恥。
「未能免俗」與「難得糊塗」二詞，由於其涵義游移不定，似乎成了內地少數官員自甘鄙俗甚至腐化墮落的「禪語機鋒」。例如，有些官員「開會」居然開到了夜總會和歌舞廳之中，還自辯「未能免俗，開會也需要娛樂」云云。有的幹部對送上門的禮物甚至賄賂，明知不妥或有違法紀，也以「難得糊塗」為寬慰而欣然笑納。看來，鄭板橋「難得糊塗」的大智若愚，到今天是龍種變成了跳蚤，也落得「未能免俗」下場。
人有七情六慾，這決定了名氣再大，權位再高的人亦未能免俗。但俗與鄙俗、虛偽、無恥之間，畢竟不容糊塗，這對權位者特別如此。
「未能免俗」對文人來說，似乎更難做到。郭沫若青年時代作《女神》，激情澎湃，何等超凡脫俗，但晚歲為詩，則多標語口號和阿諛逢承之作，且粗製濫造，俗不可耐。比較起來，陳寅恪、錢鍾書二位學術大師，其學術風範和人格風骨，真正超越了「未能免俗」之樊籬，令人景仰。
區漢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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