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01] 自由談：晝夢
賈寶泉
沒有陽光時，腳印是我身體的影子；我睡眠時，幽夢是我心靈的影子。一日午睡，夢見自己對著一面鏡子照影，鏡子極大，完全看不見框架，我便想像它的四邊鑲了框架，是用帶狀星河編織的閃閃發光的框架，懸掛框架的釘子是由彗星瀑布臨時充任的，鏡子上籠罩些淡淡的會發光的星際物質。
鏡中，我發現兩個陌生男子：一個男童和一個老翁。男童給一個溫良的少婦抱著，老翁則抱著一根毛筆似的棍子。然而卻獨獨沒有我。
「我呢？我哪裏去了？」我驚呼。我竭力認我，尋我。
「不必尋了。那兩個男子都是你，過去的你和未來的你，你們正好是三兄弟！願你們和睦相處。」一個不容置辯的極肯定的聲音說。
「我要認定的是現在。」我說，「過去的我沒有理會的必要，未來的我又理會不了，那我便只好理會現在。」我加重語氣說。
「現在在哪裏？當你要說『現在』時，『現』字剛吐出口，『在』字還沒有發聲，『現』已歸入歷史了。不要覬覦歷史收藏所的空地，寧可讓那裏閑著。」又是那個聲音提醒道。「我所做的一切畢竟是實在的。」我說。「在沒有邊際的宇宙中，人渺若微塵，連將鏡面弄污的力量都沒有，本來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不過……」那個不容置辯的聲音又若無其事地解釋道。
我自知兩手空空—從蹣跚的男童到蹣跚的老翁—實在沒有什麼要說，也就沒有什麼值得縈念，連遺憾也不會有，便不說話。然而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忍受不住長久沉默，又問：「那個老翁，他……」我膽怯，欲言又止。
「你說什麼？你是問他的壽命？健康？財產？後代？英名？你在睡眠中都難以忘懷這些，可見入世之深。人間奇書《紅樓夢》你是白讀了。曹雪芹在名韁利鎖的塵世還能想到富貴名利如夢，你在夢中卻還牽掛著塵世的名韁利鎖，相去何遠！癡呀！」有人笑了，先是一人獨笑，其後是眾人哄堂大笑，笑聲自宇宙深處傳來，拖著長長的尾音，群星也給這尾音激蕩得搖晃起來，有些就撞在一起，粉碎為耀眼的流星雨，聲如昆山玉碎。我終是無言以對。為著擺脫尷尬，我強令自己提前於濃睡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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