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25] 副刊讀書．劉詩昆彈琴謀生 讀書享受

放大圖片

　1998年7月1日，在慶祝香港回歸一周年大會上，劉詩昆率三十八名香港「劉詩昆鋼琴藝術中心」的學生，在二十台大鋼琴上表演鋼琴大聯奏。江澤民主席邊聽邊說：「這些孩子年齡這麼小啊！真不錯！」圖為江澤民接見劉詩昆。

丁　成

　被中外媒體譽為「世界一流的鋼琴大師」，但劉詩昆卻說，「我最喜歡的不是彈鋼琴，而是看書。」

　十九歲就榮獲莫斯科「柴可夫斯基國際鋼琴比賽」亞軍的劉詩昆，如今在香港和內地開辦二十多家鋼琴藝術中心，共有學生一萬多人；但是，他把鋼琴只看作「飯碗、工具、事業和責任」；籌辦月底公演的「世界傑出華人鋼琴家薈聚香江演奏會」，使他忙得不可開交，但別以為他成天摸著鋼琴過日子，「其實彈琴絕不是享受，反而讀書才令我著迷，」他扭著修長的手指說。

　一小時後劉詩昆就要進行「全港少兒鋼琴大賽」選拔工作，此刻只能擠進不到五平方米的板間琴房中接受採訪，身高六呎多的鋼琴大師盡量舒展腰板，一邊說，「我不是文學家，讀書絕對是興趣，是一種求知慾。」他三歲開始看書，但不局限於文化藝術書，更喜歡看政治書籍。歷史書、軍事書、自然科學書籍，通通喜歡，「近百年內外的中國歷史、特別是軍事歷史，我看很多，而且反覆看。比如說解放戰爭的每一仗，從戰前雙方部署、到戰爭發展經過，我都講得出來」。

中外戰史　了然於胸

　劉詩昆就像小男孩剛看完一場戰爭影片，兩手比劃著說，「淮海決戰從前線指揮部成立，粟裕將軍就在前線指揮，第一階段圍殲黃伯韜第七兵團，此前地下黨員何基灃、張克俠率兩萬多人的戰場起義是關鍵。第二階段聚殲黃維第十二兵團，剩下杜聿明集團就殲，只是時間問題了。」淮海戰役是扭轉國共兵力對比的一戰，劉詩昆挑這一仗細說，表明他不是外行看著玩的。

　不但中國內戰，連世界現代戰爭史，劉詩昆也如數家珍，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凡爾登絞肉機」，到二次大戰的珍珠港事變、中途島戰役，「日本在中途島損失了四艘航空母艦；『赤城』、『加賀』、『蒼龍』、『飛龍』，基本失去制空權，制海權隨即不保，整個太平洋戰爭的主動權由此喪失。」眼前的哪像年過花甲風雅的鋼琴家，簡直是血氣方剛的軍事發燒友了。「我從小就喜歡坦克車、飛機、大炮，男孩子嘛，趴在騎樓數大街上的美製軍用汽車，一輛輛不但叫出名字，還知道出廠年份，到今天我還愛看汽車書籍和雜誌。父親為了培養我對鋼琴的興趣，曾在牆上畫大炮、坦克，說這首曲子是大炮的聲音，那首像坦克。」劉老先生鼓勵小詩昆有廣泛的求知慾，從法布爾名著《昆蟲學》，到太陽系九大行星運轉的書，引導孩子展開無窮的想像力。

　「我六、七歲就把家裡的書翻了個遍，而且坐言起行，拿鉛做的兵和北京產的泥兵，滿地上擺開陣勢，別人玩火車是按軌道走，我拿火車擺車站構造圖，慢慢還自己設計車站。為了學調度火車，特地去車站觀察調度員怎樣用手旗發號施令。」劉詩昆酷愛自然科學，書本不能滿足求知慾，「九大行星之外是銀河系，再外邊是銀外星系，宇宙到底有盡頭嗎？如果有，盡頭之外又是什麼？如果無窮無盡，那人的認識能達到哪裡？」小而言之，一塊石頭、一杯水，之前是什麼？最原始的物質怎樣產生的？空間問題之外，又有時間，「時間是永恆的嗎？有快慢變化嗎？有靜止可能嗎？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多維空間等問題在哲學書中找答案。」生產力、生產關係、經濟基礎、上層建築這些名詞，對一般音樂學院附中的少年枯燥無味，這門課程劉詩昆卻愉快地拿到高分。彈鋼琴的手指也會拿筆，「我的文章相當不錯，後來有些很高級別的文件也由我起草。」

最愛小浪漫詩人杜牧

　劉詩昆說，「我在業餘時間不會去彈琴，甚至不聽音樂；很多時候用來看書，」但同琴譜一樣，學校裡刻板、保守、拘泥的文學理論令他卻步，好在有浪漫詩人李白、杜牧能打動他的心。「李白大浪漫、杜牧小浪漫，他精雕細琢的詩句，如『千里鶯堤綠映紅，水國山村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非常細膩，像蘇州園林，而李白寫的動不動是崑崙山，東海大洋，『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氣勢磅礡。」外國文學劉詩昆也看，普希金的詩、莎士比亞的劇，卻很難引起強烈共鳴，「不是母語，經過翻譯就大打折扣。寫外國的歷史、外國人和地方，中國人的感受怎麼也隔一層。就像李白的詩，有幾個西人懂得其中之味？」

從物極必反知否極泰來

　劉詩昆愛思考，真正有功夫「長考」，是文化大革命中坐牢的五年零七個月。「文藝界中人關進秦城監獄的是特例，我同前妻葉向真被立案等同賀龍、彭德懷、羅瑞卿那個級別，江青康生親自插手。在獄中的煎熬不足為外人道。出獄後人們總問我，當時有想到還能彈鋼琴嗎？誰知道我只求多活一天而已，又凍又餓又渴又病，每天都在生死關頭。我只有一個信念——物極必反，中國極其樸素的命題。」就靠著這點讀書心得，劉詩昆咬牙挺過一天又一天。歷盡了人間最沉淪的時代，見到某些人性可以扭曲到損人不利己風行一時，已達到病態的瘋狂地步，也就是否極泰來之時。他在脫難後更追求真善美的一面，無論東西方經典著作都有個共同點，就是宏揚善、否定惡；人類總要進步、社會總會發展，「近年我看一些十八九世紀浪漫的詩詞，更認定人心向善的規律不可逆轉。小至夫婦家庭，大至民族、國際社會，都應該有真誠、真愛，化自私為大公。」

　今天，劉詩昆集鋼琴演奏家、音樂教育家、作曲家和企業家於一身，他的鋼琴學校在香港已有兩三千學生，內地又是一萬多，音樂藝術幼稚園的孩子有很多書可讀，劉詩昆親自選書，每個月總有五六次飛上內地，在機場就大量買書，首先保證自己坐飛機時看，「現在有些綜合性刊物，信息量很大，古今中外，政經軍文無所不包，我差不多每周都挑一兩本看。」劉詩昆也買外文圖書及音像製品給孩子們，務求全面發展。「從小愛看各方面書籍，知識全面，受用終身。」

　「音樂是時間性藝術，聽過就隨風流逝，因而也是最抽象的藝術形態，多數古典樂章連標題都沒有，誰能說出這一段、那一段旋律具體表現什麼則要靠各人理解，正因如此，音樂內容的涵蓋面最廣，包含作曲者的思想、情感、情緒、理念、喜愛、追求，對自然及社會的感悟，連觀點、觀念也融入音樂中。從大文化概念出發，音樂可說包羅萬象，所以，一個音樂家的閱歷越深，見識越廣，情感越豐富，思想越深刻，他的音樂表現力當然越強。沒有思想性的彈得再技巧也是樂師，有理想、有追求者才配談音樂。」劉詩昆結束採訪前的獨白，否定了記者未提出的問題——音樂家可以沒文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