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0-29] 聊天室:「床」字惹出的爭論
.郭啟宏.
十年前香港評出「十佳」唐詩,居第三位是李白的《夜思》。這首婦孺皆知的五絕明白如話,如果不是「床」字惹出爭論,大概不會引起人們訓詁的雅興。
「床」是什麼?相信一百個人中會有九十九個半這樣回答:「睡覺的東西唄!」或者文雅些:「臥具!」當然,也還有半個人說:「不!」
得從版本談起。這首詩有兩個版本。一個是《李太白集》(王琦注本),題作《靜夜思》:「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另一個是《唐詩三百首》(蘅塘退士編),題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兩個版本除題目增損一字外,正文有二處異文:第三字和第十四字。前者成書於乾隆廿三年,後者晚六年問世,但不能據此斷定前者正而後者誤,因為王琦注本之前至少還有三家注本傳世:南宋楊齊賢注的《李翰林集》,元代蕭士斌貝刪補楊注而成的《分類補注李太白集》和明代胡震亨注的《李詩通》。蘅塘退士究竟依據王琦注本,還是其他注本,難以論定。爭論緣版本而來。
對這首詩的解釋,歷來有「室外說」和「室內說」之爭。吳奔星認為,《靜夜思》一詩是詩人站在室外「看月光」、「望山月」,經蘅塘退士改成《夜思》後,詩人被強迫回到室內,還要躺在床上!關鍵是一個「床」字。許多人認為這個「床」就是臥具。上世紀三十年代,邵洵美盡情揮灑想像,他認為詩人睡在床上,望著如霜的月光照在床前,低頭一看,床前只有自己的靴子,而缺少遠在故鄉的妻子的繡花鞋,於是,興起了鄉愁,低頭思故鄉了!到了八十年代,王曉祥重提舊案,力排「室內說」,提出新的詮釋,「床」是門外水井的欄杆!吳奔星贊同王氏說法,並作了進一步考證:其一、古樂府《淮南王》篇有云:「後園鑿井銀作床,金瓶素綆汲寒漿。」可見把井欄稱作床者,漢時已有,且非方言;其二、李白的另一名篇《長幹行》中寫道:「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這個「床」正是井欄,倘若床鋪或土炕,何以能繞?筆者贊同王、吳的解釋,更舉一佐證。李商隱詩《富平少侯》有句:「不收金彈拋林外,卻惜銀床在井頭。」周振甫作注,「銀床,圓轉木的架子」。圓轉木的架子是什麼樣子,周氏未作說明,筆者以為應作井欄解。
正確的版本該是王琦的《靜夜思》!只是小聲念著那個正確的版本,「看月光」,「望山月」,怎麼念怎麼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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