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1-29] 金敬邁 28天寫出《歐陽海之歌》 放大圖片
金敬邁任全國「文藝口」主管時，同江青在天安門上。
魯豫 採訪／小蕾 整理
金敬邁因處女作《歐陽海之歌》一舉成名，因緣際會擢升到主管全國「文藝口」。後因得罪江青被誣陷入獄七年，多半和他有棱有角的性格有關。
解說：歐陽海是那個年代湧現的革命英雄，他捨身攔馬、壯烈犧牲。所不同的是，他一反雷鋒式英雄白玉無瑕的形象，是一個有棱有角的小夥子。
軍政委點名寫長篇小說
金敬邁：我記得是62年的10月25，是抗美援朝的12周年嘛，那天我調到創作室就下定決心寫一個好的話劇劇本，正碰到歐陽海這個事。我是想借著《歐陽海之歌》來說明這個道理，就是你可以比我偉大，但你掌握的真理比我少得多。我在《歐陽海之歌》裏寫了一個好指導員、一個好連長，然後我讓他倆都下台，再來一個指導員，這個指導員是個壞的，我就寫歐陽海反他，而且反對了，這個當時就不被允許了。
四十七軍的政委叫孫正，就說能不能請金敬邁幫我們寫個長篇小說，一個月總夠了吧。我賭氣說當然用不了一個月。後來是用28天寫出來的。
魯豫：那您幹嘛不跟上級說能不能多給一點時間？
金敬邁：那是另外一個人，不是金敬邁。
魯豫：28天寫完了以後呢，自己很激動嗎？
金敬邁：不激動，我連看都沒來得及看一遍。這時候北京來了一個叫魯易的解放軍文藝社管小說的副主編，他聽說有個叫金敬邁的人寫了部小說，叫我選幾段給他讀一讀。我不是演過話劇嗎，現編詞我靈得很。我一旦看不清，我馬上就能夠把它編下去；讀著讀著我激動了，眼淚掉下來了，再回頭一看，他眼淚啪啦啪啦掉，歎了口氣，「說心裏話我當了這麼多年的主編，你是我見到的第一部初稿就這麼成熟的作品，我敢保證這本小說必將引起極大的轟動。」
被迫轉變創作初衷
解說：魯易對《歐陽海之歌》的高度評價給了金敬邁莫大鼓舞，但這本書的出版卻並不順利，金敬邁被迫第一次修改。
魯豫：第一次被要求改動，您當時怎麼辦呢？
金敬邁：人家說怎麼能叫歐陽海反抗領導呢，這不行。我說那就等我深入生活有了新的感受再回來改，拿著稿子我就買車票要走了，有人趕緊到火車站說，老邁你怎麼像個小孩一樣呢，你這一走，魯易這官肯定當不成。我只好就回來了，就把那個指導員改成代理副指導員，還是拉提琴的，因為我拉過提琴嘛，我說我自己不好還不行嗎。
解說：兩天兩夜之間，金敬邁一氣改了6萬多字，轉變了他的創作初衷，把思想道德上的衝突化成一場誤會，由此過了出版關。1965年7月，《歐陽海之歌》在上海《收穫》雜誌上發表，10月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書，隨之引起轟動，印刷量以千萬計，金敬邁的名字也在轉眼間家喻戶曉，全國的報紙大都轉載，有的是全文轉載，有的是一段一段的轉載。
金敬邁：全國不少雜誌，有的這一期就全是《歐陽海之歌》，所以後來才統計到了3000多萬冊了，這就不得了了。幾乎當時全國所有的著名的評論家，文藝家，都在《歐陽海之歌》上面表了態，就連郭沫若這樣的大作家，他都說看完《歐陽海之歌》之後要把他的書全部燒掉。
解說：金敬邁一生的命運都與江青息息相關，而他們的第一次接觸則源於對書的另一次改版。
金敬邁：文化部傳達「總政」傳來的指示，說江青有幾點意見你是非改不可的。一，歐陽海不能是個職業乞丐，我們歌頌的是無產者，和農村的貧下中農，乞丐不勞而食是寄生蟲。二，歐陽海的哥哥不能被國民黨拉去當壯丁，我們怎能歌頌反動軍人的家屬呢？三、這是最重要的，在歐陽海最後四秒鐘裏，金敬邁著力描述了英雄犧牲前的所見所聞所感，這在當時被江青認為是對「死亡的懼怕」和對「生命的留戀」，授意修改。但我並沒有馬上執行這道指示。
聽陶鑄的話得罪江青
金敬邁：後來我跟陶鑄和陳老總彙報的時候，陳毅拉我到旁邊說，她的事情沾不得。陶鑄說，「我看不要一聽到什麼意見就改，文藝作品哪有十全十美的，今後有關這本小說的修改，你要通過我，你是我的兵，我說了算。」我覺得他們真是偉大，太好了，這不救了我了嗎，我就沒改。
金敬邁：第一次見江青是在北京，江青說，「我的意見你不改，大作家你好大的架子。」那天我也嚇傻了，就一個勁的認錯。她最後說，要不是看在總理的面上，我今天不會對你這麼客氣，我就趕快做馴服狀，目不斜視，準備聽她的教誨。
陶鑄當時是中央常委，他跟周（恩來）建議金敬邁來管「文藝口」，說這個人我接觸過，很聰明，很正直，也很會辦事情。周（恩來）就說，不行，這文藝口必須得到江青的認可。陶鑄說那就算了。但是周（恩來）還是給江青說了，說陶鑄提了金敬邁不錯，可以管「文藝口」。江青說考慮考慮。
解說：適逢1967年，由於文革的影響，文化、衛生、教育、宣傳等系統基本上處於癱瘓狀態，急需有人主持工作，金敬邁於是陰差陽錯接管了「文藝口」。從1967年慶祝五一文化活動接管文化部，到宣佈撤銷文藝組，總共123天，金敬邁123天如履薄冰的仕途之旅，換來的卻是3902個難見天日的歲月。
金敬邁：1967年秋，我奉命收集江青在30年代演過的五部電影的劇照和當時的一些電影雜誌，電影家協會那個資料室裏頭，就有一批江青三十年代拍的電影的劇照，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封了，但是有的人就悄悄把封條撕了就看，我就找戚本禹彙報了，戚本禹就急著給自己洗脫。我只好叫他們收了，交給謝富治，謝富治說我不管。我就交給汪東興了，汪東興說我不行，你找中央文革辦事處。一個個都推託。辦事處王廣宇是個好人，他給我找個保險櫃鎖著。我當然也就不避這個嫌了。那時候有人告狀了，你金敬邁居然借這個理由在北京圖書館又在電影家協會裏頭抄資料，你想抄出個什麼。我就說我報告了這個報告了那個，出事之後鬼都不承認你報告誰了。
七年冤獄 自刎未死
魯豫：您是在這123天結束之後就被抓起來嗎？
金敬邁：回廣州我就被監視起來了，就沒有自由了。
解說：1968年1月14日，金敬邁因「收集中央領導同志黑材料」，和「趁毛主席南巡時陰謀進行綁架」等惡性罪名在廣州被捕，從此以後的七年多時間裏，與他的妻兒生死茫茫、天各一方。
魯豫：您在廣州的時候被打得很厲害吧。
金敬邁：打得很厲害，我把自己的脖子割開了，割得可以一個拳頭都可以放進去，我沒學過醫，不知道主動脈在哪裏。我把我的脖子切開來的一半也沒找著主動脈，最後被發現了，又被接上了。我讀書不多，只知道一句視死如歸，我把死當成是回家了，之後我發現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就害我妻子，害我兩個孩子。後來，再難我也要活下去。
解說：七年關押，一朝獲釋。
金敬邁：踏出秦城那個大門的那一刻，才發現這麼多年我沒有見過月亮了，真是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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