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3-24] 副刊讀書．紅線女讀《祥林嫂》感同身受 放大圖片
度曲、讀書，是紅線女兩大樂事。
丁 成
粵劇大師紅線女很喜歡的一個折子戲是《祥林嫂》，文化大革命前她排過這個戲，種種原因未能上演，女姐表示：「一直很希望能演祥林嫂，結果到一九九八年才錄像下來。魯迅先生筆下這位悲劇人物的遭遇，不僅是一位農村婦女那麼簡單，而是反映舊社會當時的女性，也逃不出祥林嫂式的悲慘命運：神權、族權、夫權三座大山是無形枷鎖；如神權、族權（君權）離得還遠些，夫權最厲害。」
魯迅把祥林嫂寫活了
「魯迅先生把祥林嫂寫活了，這麼多年來我反覆看，越看越喜愛她，祥林嫂的苦難時代雖然已是過去，但今天重讀依然感同身受。現代社會的婦女已擺脫很多束縛，最重要是思想上的解放，不再受傳統觀念的左右。」多年來和巴金、曹禺、冰心、田漢、梅蘭芳的交往，使只有初中學歷的紅線女頗受文化薰陶，「如果說我有些力量去擺脫不幸的命運，全靠事業給我非常強大的力量；當我一投入到工作中，就可以不顧一切，什麼小圈子裏邊的閒言碎語，以至社會上的驚濤駭浪，我一概不受影響。儘管有時不良環境會影響到我的心情，但當我進入角色之後，被我創造的人物（角色）的藝術形象所感染，個人的小小不愉快就被排除得無影無蹤。」年近八十的她自覺活得很充實。
同兄弟劇種，例如上海越劇、北京話劇等相比，粵劇的《祥林嫂》注重唱腔，字字血，聲聲淚地訴說身世，能充分運用「紅腔」去塑造這位典型人物：「因為我在年輕時代已經想演她，積累幾十年人生之後，七十歲才演成，已經在藝術上有很多感受能通過這個角色散發出來，觀眾看後都覺得有新鮮感。我把握住祥林嫂的思想感情，她的心態，她的悲憤，她的控訴，都是由我的構思，我的表演，向觀眾表達。我對祥林嫂感情之深，是由於魯迅作品感染力所致，魯迅寫的是他所熟悉的人民，每一句話，每個形體表現，都令人信服。」
在祥林嫂斬門坎那一幕，是在飽受凌辱、摧殘、欺騙之後，被社會惡勢力逼到走投無路，反抗精神的總爆發，紅線女衝口而出一句唱「神欺我！」三個字，由低音拔高八度，飽含悲憤已極之情，還有無盡的恨要傾訴。她拍過《祥林嫂》之後，感到在自己的藝術生命中完成了一個句號：「不是說已經完美，我其後還不斷補充新的東西。藝術，本身永無止境。」
一個助詞變神來之筆
「紅線女藝術中心」的工作，開創於一九九八年，她一口氣拍攝了一系列紀錄片，還拍了五個折子戲，包括《昭君出塞》、《打神》、《思凡》，「還有早年馬師曾老師演過的《天網》。那是說十六七歲姑娘的故事，『藝術中心』將當年表演的程式和形式保留下來。」身邊工作人員也驚奇，紅線女從上午九點開始化妝，一直做到晚上七點，她哪來這麼大精力氣魄？
膾炙人口的名曲《昭君出塞》，紅線女唱了幾十年，唱來唱去還會有新的感覺。有人說「文革」後她編的《王昭君》一反《昭君出塞》的悲悲切切，大變身為歡歡喜喜，好像是自己同自己打擂台，「算你說對了，我一向挑戰自己，即使演成了首本戲（保留節目），還是有改進的餘地，這裏改一句詞，那句改一個腔，必然越改越好。我感到有個責任，你既然塑造了一個人物，那就一輩子為她負責任。如《昭君出塞》唱到『莫惜王嬙，莫掛王嬙』，也有多少不同，加了個助語詞：『莫掛——咯｜｜王嬙』，不是可有可無。三十年代在香港『太平劇團』時期馬師曾先生特有的對白和唱腔，是助語詞的運用，不會喧賓奪主，但從字尾拖出少少聲音，那感情就大不相同。上面那個「咯」字之中包含極大的無奈。我反覆吟唱之時，不斷對比新老唱腔，發現加一個『咯』字真有神來之筆。」女姐在書房最得意之時，一是看書看到擊節讚嘆，思緒逸發；二是得一佳句，得一佳音時，何止開心，她簡直熱血沸騰，連書房也生氣盎然。
《紅樓夢》回味無窮
七十年代末，大陸開始掀起「金庸熱」，女姐書架也排上一套，「武俠小說我不怎麼看，最吸引我的還是《紅樓夢》，無論什麼時候，翻閱一段，林黛玉還是最喜歡的人物。一九六六年我排過《黛玉焚稿》一場折子戲，但遇上那事件（指文化大革命），我都不記得是件什麼事了。《黛玉焚稿》始終沒上演的機會，最後一句台詞是『寶玉，你好！！』其中包含好多好多酸甜苦辣，盡在不言中。字字千鈞，不是容易表達的。」近年女姐錄下幾齣經典戲，可惜沒有《黛玉焚稿》，在文化大革命中，那劇本唱譜通通被毀掉了。
「我覺得黛玉這人物也有缺憾，她的處境極之無奈，很努力自我保護了，但還是容易受傷，她太聰明，更看不開，曹雪芹把她寫進解不開的矛盾之中，極其典型，也極具吸引力，我覺得是前無古人。大觀園中幾百人，男女老少，忠奸愚慧各具性格，從音容笑貌到衣著器皿都匠心獨到，令人百看不厭，餘味無窮，後人再難寫到這種境界。毛主席說一年最少要看兩次《紅樓夢》。」
廢寢忘餐看帝王系列
二月河的帝王系列，紅線女三大套全部看完：「能吸引我由頭到尾看完的，像早年看《魯迅全集》那樣一連十幾天廢寢忘餐，我就很不容易了，二月河寫得更不容易。能把宮幃秘事，帝王心術，寫得歷歷在目，連小宮女老太監的一言一行也似模似樣，不像一些歷史小說不倫不類，在今天文壇算難能可貴；可見其歷史素養。」她看到君臣之間的勾心鬥角也好，當時社會上的忠孝禮義也好，都有組織到書中，形成主角的性格，讓故事發展揮灑自如，水到渠成。
紅線女最讚賞二月河寫曹雪芹夫婦，比寫明珠、和珅、劉墉父子更有血有肉：「曹雪芹心比天高，才氣橫溢，卻為時世不容，屈身於荒村草房，衣食不繼，還要被附勢趨炎的社會所排擠，此時愈見貧賤夫妻的真情，」她認為小戶人家的悲歡離合比乾隆皇帝的豐功偉績更吸引人。二月河功力在於將曹雪芹的小故事穿插在帝王系列之中，不但不著痕跡，更能相得益彰，起錦上添花的作用。由曹雪芹的坎坷身世也讓女姐知道更多官場黑暗，可見才子在哪個朝代也有悲劇，懷才不遇，潦倒一生。由此聯繫到《紅樓夢》及其作者，紅線女更感嘆曹雪芹這麼大器的文學巨匠，也在窮途末路之餘才創作出絕世好書。文窮而後工似乎已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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