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22] 黃霑看書如待女人 放大圖片
「盼與李笠翁泉下談心。」 （圖：蔡敏）
．鄭 平．
五星級酒店咖啡室內，四周紳士淑女柔聲細語。一片靜寂中，黃霑談到讀書之樂，樂無窮，竟情不自禁拍案高呼喝「好」。他聲如洪鐘，思路敏捷，形容自己能一心多用，同時可看七、八本題目各異書籍。「我很花心；看書如待女人。」提到閱讀精彩之處，終於忍不住，粗口連珠爆出……。
「他是英雄，我是狗熊」
「倘若人死後能與古人碰頭，我首先想見的，是清未著名詞人李笠翁，和他促膝討論填詞之道。」黃霑手捧《李笠翁曲話》一書，如教徒捧著《聖經》，一臉虔誠。
「他是英雄，我是狗熊。我們英雄狗熊，所見略同。」六十三歲的黃霑甘心自認卑微。他說，會晤李笠翁，是四十多年來夢想。
他回憶，當年入讀香港大學，有幸得國學大師鄭騫的學生羅錦堂，教授元曲和詞曲選，首次讀到李笠翁的《閒情偶寄》，即時茅塞頓開。
在李氏作品內，黃霑用紅筆寫滿閱後批語——他不能拜晤古人，唯有用筆溝通。
兩人「所見略同」之處，在於「唱歌須用心唱」。黃霑翻開《李》書，引述其中一句；「口唱而心不唱，口中有曲，而面上身上無曲，此所謂無情之曲。」黃霑認為，唱歌是心和心交流，可惜，如今許多歌星卻是「含笑唱悲歌」。
歌詞貴淺不貴深
黃霑自十九歲開始學填詞，近年反樸歸真，填詞用字愈來愈淺白。「我讀中文出身的，總算懂得幾個深字。但歌詞不是純文學；歌詞要合樂、是唱給人聽的。所以詞要淺白，聽眾一聽就懂。」
黃霑見解再度與《李》書相同。書中說，「傳奇(曲)不比文章，文章做與讀書人看，故不怪其深。戲文做與讀書人與不讀書人同看；又與不讀書之婦人小兒同看，故貴淺不貴深。」
令黃霑拍案叫絕的，就是「貴淺不貴深」五字。「我積聚幾十年功力，如今才敢膽寫出淺白歌詞。」最近他為音樂劇《酸酸甜甜香港地》填詞，用字全部口語化。
知己難逢，黃霑懊惱與李笠翁陰陽相隔。他寄望會晤那天，共譜有情曲。
空餘一肚帶兵理論
讀書樂無窮，黃霑喜歡引經據典證之；他說得口若懸河，十分精彩，卻經常忘記出處或書名，令人洩氣。但一提起《武經七書》，他即時清晰地列出七書名目。想不到讀文科的黃霑，竟愛看兵書。
原來與商管學有關。「帶兵是一門管理大學問。商場如戰場，老闆指揮下屬衝鋒陷陣，為他賣命，猶如領軍上戰場打仗。」黃霑推薦看《十三家註孫子》，特別要看曹操的註解，學習這位打敗魏蜀吳的將軍，如何帶兵，黃霑形容「很過癮」。最近，他正重看《歷代兵制淺談》。
黃霑對管理學產生興趣，始自三十多年前任職英美煙草公司廣告部時，被送往英國受訓，首次接觸工商管理，從此夢想當「將軍」。到後來自組廣告公司，「帶兵」學問理應大派用場。可惜，黃霑空餘一肚理論。
「人，活著就是好」
「管理學精髓在於八個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但真正實踐起來，則很難。我承認自己失敗。」他以剛剛病逝、著名填詞人林振強，和傳媒人倪震為例，當年發掘了這兩位絕頂聰明人才，卻用不到他們。「他們在我手下，無法發揮光芒。」黃霑聲聲認「是我錯，要反省」。
熟讀兵書，反落得自責下場，豈非盡信書不如無書？黃霑不認同。到如今，他手下雖無一兵一卒，依然沉迷兵書。原來，他又有一個妙想天開的白日夢。
「我已悟出當年失敗道理。如果有朝一日讓我再『領兵』，我一定會……」會怎樣？黃霑接不下去。一切俱往矣，他固然深明此道，唯有低頭翻閱《歷》書，嘆一句；「發夢也不行嗎？老年不發夢，還能做什麼？發夢是最大的樂事。」
其實，黃霑的樂事隨手可拈。特別是兩年前一場肺癌大病康復後，他覺得「人，活著就是好」。
人生苦難是鍛煉
他捧起《沈從文晚年口述》一書，引述書中沈老文革時在幹校所受的苦難來比擬。「沈老胸襟廣闊，性格豁達，他形容幹校生活『很有趣』。還有黃苗子和黃永玉兩位老人家，他們對美好生命的追求，使我感悟良多。」
大病一場，令本來是「遊戲人間」的黃霑，更覺做人要瀟灑，「活著就是好」。他引述黃苗子和郁風合著一書內名句(書名忘記了，句子倒記得。黃霑的選擇性記憶，令人啼笑皆非)——「中國人的苦難，是歷史對他們的鍛煉。」說完這句話，黃霑又拍案叫絕，粗口隨之爆出。
「這是天下絕句，沒得比。話中包涵的意義，太多了。」黃霑說，上述三位老人家以積極態度面對人生，「我從他們身上得到啟發。」
待書長情又多情
黃霑長情，視書如寶。「我十九歲起愛看沈從文作品，至今未變。可惜，經過多番離婚搬屋，失書不少。」
黃霑多情，他看書「花心」。這一天，他帶來三本同期齊看的閒情書。「我看書從來不守規矩。可以由末章看起、從中間挑看、看完序，若覺得不外如此，扔下從此不看。」
他喜歡用女人來比喻書。「看書好像追女仔。初看序言，如遇上美女，心頭一動，發覺可以追(看)下去。追到一半，原來不是那麼一回事，沒興趣，掉頭便走。」
當然也有吸引黃霑由序看至末的好書，正如遇上美貌終身伴侶。「這就要靠緣份了。」
他希望有緣晤李笠翁、有緣重掌兵權、有緣人生從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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