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31] 妙筆可言：陸游•釵頭鳳•沈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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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而哀傷的沈園

高　軍

　紹興沈氏園，歷時八百五十年以上，至今遺址猶在，舊貌新顏。原因何在？詩人情結。

　陸游與前妻唐氏邂逅於沈氏園而舊情難泯這段史實，在眾多詩作中留下記載。其中首推《釵頭鳳》一詞：「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這首痛徹肺腑之詞，暗示讀者，陸游與唐氏在結婚前和結婚二年被迫仳離之前，是經常到沈園來游賞的。

　此後，陸游有關唐氏的詩作，尚有：《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沈園》、《十二月二日夜夢遊沈氏園亭》、《城南》、《春遊》、《禹寺》等，所錄詩作則均情結於沈園。那麼，讓我們試述情結之所在。

舊地重訪咀嚼苦果

　首先，愛國壯志難酬以後，陸游倍感為事業而失去愛情的痛苦。陸游於孝宗淳熙十六年第三次遭何澹之流的彈劾，詔罷官，返故里，時年六十五歲。此後除寧宗嘉泰二年（一二○二）六月至嘉泰三年五月入都修史一年外，一直蟄居三山別業。雖然陸游的愛國壯志老而彌堅，但畢竟感到身不在位，難盡其責了：「河洛未清非我責，山林高臥復何求？」這樣的心態，當然會加倍思念為自己的事業而甘願犧牲愛情的前妻唐氏。

　其次，第二任妻子王氏故世以後，陸游倍感為自己事業作出愛情犧牲的前妻唐氏的可貴。陸游與王氏的夫妻關係也是親密的。《離家示妻子》一詞就流露了對王氏和兒女的體貼深愛之情。陸游對王氏盡到夫妻之情以後，沒有喪失而且更加激發對前妻唐氏的深情。

　《沈園》二首作於唐氏逝世四十週年。我國文化傳統逢五逢十特別重視，陸游在「夢斷香消四十年」之際重到沈園，決非偶然。詩人不但牢記唐氏逝世之年（一一五九），而且悼念之情更加強烈而深切，以移情於景的的手法，表達了對唐氏的深情。此外，還有《城南》、《十二月二日夜夢沈氏園亭》、《春遊》等追憶故人的詩作。

　第三，人生轉入晚年以後，陸游倍感人生中心心相印的愛情的重要。六十五歲罷官歸故里後，陸游自感人生轉入了晚年，嗟老歎卑不時咀嚼社會和家庭留給他的愛情苦果，愈來愈感到心心相印的珍貴。陸游心目中的正妻是被母親所出的唐氏。《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就可窺見唐氏被出之前陸游與之心心相印之程度。

　當晚年重遊沈園悼念唐氏時，陸游是懷著歉意與懊悔的：為了事業，屈從母親，失去人生最可寶貴的愛情。陸游的沈園情結，就在於：在他心中，唐氏是美麗且心心相印的知己，她在生活上才情煥發，而且在政治態度上跟自己一致。這一沈園情結，實際上將人生愛情和愛國深情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悲憤詩詞歷代迴響

　歷代詩人也相當理解和敬佩陸游的沈園情結。在孟騤的《春波橋下懷陸放翁》，舒位的《書劍南詩集後》，邵緯的《過沈氏園懷陸放翁舊事》，姚瑩的《鏡湖棹歌》，鄔鶴征的《春波橋》，范珍的《過放翁沈園》，張桂臣的《沈園》裡，我們可感受到下列三點：

　第一，詩人將沈園，跟陸游與唐氏的愛情悲劇緊緊聯繫在一起，由此，有的詩人將同情之意直接用「恨水」、「斷腸」、「怨鳳釵」等詞語表露出來；有的詩人徑稱沈園為「放翁沈園」。這樣，沈園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私人園林，而是具有陸游情結這一文化內涵的社會化園林了。

　第二，詩人對陸游與唐氏的愛情悲劇寄予無限同情。有的比陸游為焦仲卿，比唐氏為劉蘭芝，認為這是歷史上《孔雀東南飛》這一愛情悲劇的重演。

　第三，詩人一到沈園，馬上會聯想到陸游為唐氏題壁的《釵頭鳳》詞，聯想陸游在沈園寫的七首詩，以至化詩意詞意為自己的詩句，使詩人的悲憤更加深沉，這些詩詞與沈園已密不可分，深入人心。

詩歌在挫折中昇華

　中國古代詩歌代表了中國的藝術精神和人文精神。一位傑出的詩人，不但應具有激盪的詩情，而且要具有敏銳的識見。陸游二十歲時作的《司馬溫公佈被銘》，就是因為識見卓越，被人傳為秦觀之作。陸游在遭受愛情波折和仕途挫折後，其詩情和識見更加得到昇華。因此，為唐氏寫作的詩詞，特別是在沈園寫作的詩詞，就不能作為尋常的愛情詩詞來讀，而必須讀出其深蘊的政治內涵。這就是陸游所特有的沈園情結。後代具有詩情和識見的明智詩人，解讀了這一沈園情結，他們的詩詞也就非同一般。這就是沈園特有的歷史文化內涵。

　天下園林多矣，沈園可貴之處，正在於具有如此特有的品位，具有如此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